我們去清溪河的頭天下過暴雨,初見清溪河的水時,感覺有點失望。
坐在機動漁政船上,讓人誤以為在黃河上行駛。渾濁的河水,夾雜著枯枝樹棒。船行得有些小心,不時有幾只野鴨子聞聲向岸邊撲騰而去,生怕躲閃不及被船撞上似的。
走不多遠,河水便清澈起來,變得藍瀅瀅的。駕船的師傅告訴我們,這河有20多米深哩!樹木也茂密起來。哦!怪不得!水那么藍!這才讓我把“清溪河”這個名與河道對上了號。在此間行駛,雖沒有“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驚險,河道卻彎多且急,兩岸山高壁陡,怪石林立,灌木叢生,蔥郁茂盛,不時有如白綢緞帶般的溪水從高處拋下,融入清溪河里。
坐在船尾的老廖不吭聲,六十多歲的模樣,感覺有些寬厚,看著我們對清溪河的感嘆,露出一點微笑。
他是我們此行的主角。因他與同村幾戶村民為林地補償款而發生糾紛,告上法院,我們這次是去查看他的林地現場的。
清溪河上建水電站,需要擴容蓄水,淹沒了附近村民部分林地。按照空中測繪的總面積,電站把賠償款付給了村委會,村委會經過公示,把錢發到了村民手中。事情了過了大半年,老廖突然發現沒有他的,便開始上訪,最后找到了法院,要求確認自己在八十年代初向大隊(現在稱為“村民委員會”)承包的山林合同有效。合同官司只是第一步。如果合同有了效力,再找鎮上、村委會要賠償款去,因為他認為自己承包山林的范圍在清溪河電站擴容范圍內。其實案件的處理簡單至極,符合山林承包合同有效條件便會得到支持,反之則無效。只是,僅靠一紙判決書卻無法徹底解決矛盾糾紛,更不能解開老廖心中的糾結。之前,老廖所在的鎮政府、村委會做了不少工作,已經領到補償款的村民同意拿出一萬元,加上鎮政府從其他渠道籌集來的資金,共計3萬元對他進行補償,但老廖不同意。做事認真的他非要弄清自己的準確畝分后再進行補償款,至少20萬元。但老廖對自己有多少畝分也說不清,一會說有五畝,一會說有十畝,一會又變成二十畝。廣袤的山林土地,在承包時都是以習慣畝來大概測算的,并沒有精確的丈量畝分——這可難壞了案件承辦法官。
看著高高的山林,我有些疑惑地問老廖:“這河道比原來寬了嗎?”“沒有啊!”耳朵有點背的他,倒聽清了我的問話。“那水淹的面積呢?”我問。“就是直立面的山崖呀!淹得比原來深了。”他敘述得很清楚。哦!哦!我才明白,那人跡罕至,難以攀爬的山崖也有些價值的。
途中,承辦法官何庭長不時地在給老廖做工作,希望他從切實解決糾紛著想,不要把補償款定得太高。可老廖堅持著他的20萬元。
船行了約莫一個半小時,河道變窄河水變淺,再也不能往前了,而老廖的林地還沒到哩。恰好有一木筏子劃槳過來,筏子上有一男一女,鍋碗瓢盆炊具一應俱全,還有木板搭的床,床上有鋪蓋,大概是要在河上過夜的。何庭長請男子幫忙往里劃一段。他提著相機和另一個男同事,還有老廖一起坐筏子去查看地界。
何庭長他們回來后,我問能看清嗎?何庭長搖了搖頭,老廖仍然是沉默不語。其實,我知道他內心并不平靜,官司打到這個份上,誰能平靜呢?何庭長在大聲地和老廖討論如何計算他的承包山林面積。我心里也一直盤算,究竟該怎么算呢?去請直升飛機來進行空中測量嗎?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下午五點過,太陽偏西,我們啟程回航。河面上升起了簿霧,越往回走,霧越大,有些寒氣上來,我不由抱緊了雙臂。看著坐在船板上沉默的老廖,聽說他在當地算是有文化的,還有個兒子在外頭工作,這也許正是他心中的自信吧!我一直在揣摸他在這場糾紛中的真實原因是什么,按常理,給3萬元補償款大約能過得去的,為什么非要20萬呢?是出口心中的悶氣?是爭回面子?何庭長尋找的折衷辦法,能做得通老廖的工作嗎?法官有時像醫生,能摸準他的脈象嗎?
漁政船慢慢靠近渡口時,霧氣更重了。下船后,我回頭再看清溪河,一條淡白色霧龍在山澗里蜿蜒而行,船和青草地都變得模模糊糊的,另一邊是一座公路橋搭在深而空的溪澗上。整個景致像一幅水墨畫。靜謐的山,靜謐的水,有鳥兒飛過空中便有了風動的感覺,有魚兒的游弋河水便起了波紋,人與人之間何嘗不是如此呢?有了矛盾心里便難以安寧。但我堅信,這里的山山水水能包容一切苦惱的糾纏,霧起霧散不過是日常生活的折射。
老廖駕著摩托車突突地在曲曲折折的公路上回家去了,我真希望他的心路不要像山路那么曲折,也不要像清溪河上的霧氣那樣籠罩著清澈的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