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乎,揚雄!
穿越歷史的烽煙,光陰的巨手掀開重重帷幔,歷史露出它崢嶸的面目,于是,我聽見歷史的腳步由遠及近,我看見你于磅礴深邃的背景中邁著從容的步履,從幕后走到前臺,在我敬仰的目光注視下,你的身軀幻化成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歷史遼遠厚重的舞臺。
你出生在漢宣帝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蜀郡成都因你的降生而注定要成為一個令人矚目的地方。衰敗的家業、困窘的境遇,曾一度讓你與乞兒為伍,《逐貧賦》中的“人皆文繡,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獨藜飧……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體露肌。”是你為自己描摹的自畫像。你在千里沃野中耕耘著土地,也耕耘著你淡泊寧靜的心田。你口吃若愚,不善言談。農耕之余,飽覽群書。苦心砥礪,勤于思索。視富貴如浮云,直到不惑之年,才走出家鄉,游歷京師。被大司馬王音召為門下史,推薦為待詔。后經蜀人楊莊引薦,被喜愛辭賦的漢成帝召入宮廷,侍從祭祀游獵,任給事黃門郎。你一直躋身于低微的官階,歷成、哀、平“三世不徙官”。王莽稱帝后,你歷經了生命的磨難,后被召為大夫。
在世俗的眼光里,你如草芥般卑微,你的身后沒有站立強大的家族,你的頭上沒有佩戴耀眼的峨冠,你從貧瘠的鄉野走出,不過就走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的位置。“然而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笱者玄得無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世人的嘲諷,于你不過是青煙一縷,沒留下什么影兒,就飄散在歲月的天空。在你的心中,在你71載的人生路途中(卒于王莽天鳳五年即公元18年),辭賦上的創意、思想上的研修、學術上的建樹,才是你勇于攀登的一座座巍峨峰巔。“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你學問淵博,才識絕倫,著述宏富,集辭賦學家、思想家、著名學者于一身。你一步步攀巖而上,在那個動蕩的時代,特立獨行,用畢生的心血和超世的才華將自己聳立成一座巍峨的山峰,讓世人、讓歷史記住了一個燦若星辰的名字,揚雄!
漢賦大師 并稱“揚馬”
眾所周知,演繹了千古絕唱“鳳求凰”的司馬相如是漢代公認的漢賦代表作家和賦論大師,漢賦的奠基人。《漢書·藝文志》著錄司馬相如賦二十九篇,他的代表作《子虛賦》、《上林賦》鋪張揚厲、規模宏大、豐富華麗、形象細膩,堪稱漢賦巔峰之作。
時隔百年之后,歷史仿佛重演。同樣有著卓越才華酷愛漢賦的揚雄循著司馬相如的軌跡,走在漢賦鋪就的阡陌上,走出一路明媚。
揚雄極其欣賞司馬相如的賦作,曾贊嘆說:“長卿賦不似從人間來,其神化所至邪!”崇拜之心歷歷在目。他以司馬相如之賦為燈燭,照耀他走筆如椽的道路。《漢書.揚雄傳》中說他“每作賦,常擬之以為式。”他的《甘泉賦》《羽獵賦》《長楊賦》等,就是模仿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所作。鋪陳天子祭祀之隆、苑囿之大、田獵之盛、結尾多發感慨之嘆,諷諫之意婉轉其中。辭藻華麗耀目、氣勢恢宏攝魄、格調瑰麗奇譎。賦中鋪陳展敘若長江奔流,景況壯觀若錢塘秋潮,洋洋灑灑、一瀉千里,而又收束有度、展放自如。令人目之所及,心潮涌動,慨然嘆之,拍手稱絕。較司馬相如之大賦并不遜色,而諷諫之意較之更多,與司馬相如辭賦一樣同列為漢賦上品。繼司馬相如之后,西漢王朝又一顆漢賦巨星冉冉升起。
世人仰望這顆浩瀚文學星空中的璀璨之星,歷史給予這顆新星以公正的評價。司馬相如,再也不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身影。揚雄,這個后生之輩策馬揚鞭,并駕齊驅。“揚馬”之稱,是揚雄在漢賦園地辛勤耕耘的結果,也是他傳承和發揚的收獲。
尤其是到了晚年,在深入的學習和研究之中,在社會生活的實踐和磨礪之中,揚雄對賦產生了新的認識,對后世關于賦的文學批評有一定的影響。他在《法言·吾子》中認為作賦乃是“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并認為自己早年的賦和司馬相如的賦一樣,都是似諷而實勸。這種連頌帶諷的文字,并不能起到實際的勸諫作用,很多時候充當的都是歌功頌德的工具。世人都知道激流勇進、披荊斬浪,去獲取“名利”海洋里更大更奪目的珍珠,而揚雄,這個逐步看清歷史本真面目的智者,卻在風口浪尖上華麗轉身。他知道強大的漢朝,自然會引來無數折腰者為其搖旗吶喊、歌功頌德,但文學的社會意義卻其實是直指陽光下的陰影,無可逃避。
提起西漢文學,世人就會自然而然的想到漢賦。盡管漢賦由于其歌功頌德的功能,在后世人的眼中無法與“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相媲美,也無法與影響中國詩歌的兩漢樂府相輝映,但它歷史的存在,依然是文學天空里無可隱匿的燦爛之星。人們想到漢賦就會順理成章地想到司馬相如,繼而想到揚雄。他成為影響天府成都的重要歷史人物,也真真切切地影響著中國文壇。這是一個漢代文學史繞不開的名字,這是鏤刻在人類文學史上的名字,它力透紙背,撼人心魂。
哲學思辨 萬宗歸一
揚雄幼年的時候,跟從蜀中著名道家學者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他在孔子的思想世界里徜徉,他在儒學的經典著作里流連。他發現著、擷取著、感悟著、思辨著,他用歷史的眼光和哲學的思維,一次次與圣人會晤,一步步與儒學接軌,思想在日臻完善中,漸次深邃、漸次升華。
他將孔丘尊崇為最大的圣人,將孔丘的經典尊崇為最主要的經典。他說:“舍舟航而濟乎瀆者,末矣。舍五經而濟乎道者,末矣。”又說:“山口之蹊,不可勝由矣;向墻之戶,不可勝入矣。曰:惡由入?曰:孔氏。孔氏者,戶也。”他的話高度評價了孔子在思想領域的領航作用,充分肯定了儒家思想獨樹一幟的鮮明特色,也獨辟蹊徑地彰顯了他與時俱進的哲學思辨。
他從道家學說中走來,又在各家學說的熔爐里錘煉,最后在儒家學說里登堂入室。他以各家學說為參照,汲取、摒棄、融合、變通,形成了獨特的哲學體系。關于老聃,揚雄說:“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槌提仁義,絕滅理學,吾無取焉耳。”在自然觀方面,他主張天道無為而自然,在一定程度上繼承老聃;但在社會思想方面,摒棄了道家消極無為的思想,基本上秉承儒家的孔子。
至于先秦別的諸家,他也有自己的認識和甄別,他說:“莊楊蕩而不法,墨晏儉而廢禮,申韓險而無化,鄒衍迂而不信。”先秦各家的思想薈萃,豐富了他思想的百草園,但他最終傾心于儒學這枝靈芝草,將它呵護在胸前。
他懷揣無限風光在險峰的信念,窮盡心血攀登儒學高峰,在這條道路上他走出了自己的足跡、自己的精彩,獲得了一連串的贊譽。司馬光推崇他說:“揚子直大儒邪!孔子既沒,知圣人之道者,非揚子而誰?孟與荀殆不足擬,況其余乎?”還有王充說他有“鴻茂參盛之才”,韓愈贊他是“大純而小疵”的“圣人之徒”。
他采擷儒學的花蜜,釀造自己的芬芳。他不僅在儒學的花園里游歷觀賞,他還將那一朵朵花兒編織成美麗的花環,呈現給世人無盡的馨香。他模仿《論語》體例作《法言》,論述精辟,表述他在社會、政治、哲學等方面的思想,在思想史上有一定價值。書中謂:“天地交,萬物生”、“神怪茫茫,若存若亡”、“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自然之道也。”、“生者,所以休性也。視、聽、言、貌、思,性所有也。學則正,否則邪。”等等。這些思想認明萬物是天地自然變化的結果,把生動復雜的世界剖述得明朗而精當。他還在《法言》中主張文學應當宗經、征圣,以儒家著作為典范,體現了古文經學的精神,這對劉勰的《文心雕龍》產生了深遠影響。
他還模仿《易經》作《太玄》,這部書是他大部頭的哲學著作。書中推闡《易經》,包羅萬象,自宇宙生存、天氣歷數、人事規律、自然法則皆并辟精微而又體系鴻深、機理無窮,具有樸素的辨證思想,堪稱一部偉大的奇書。
潛心向學 著書立說
語言是一個國家各民族之間交往的符號,憑借語言架構的橋梁可以溝通各民族之間的友好往來,可以展示各地區風格各異的文化風采,從而奠定多民族國家大一統的良好局面。
而揚雄,憑借著他對西漢王朝的熱愛,對祖國文化的熱愛,就做了這樣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業。他根據《爾雅》體例,編成一部研究西漢語言,對西漢語言有重要影響的典籍《方言》。
周秦時期,朝廷派使者到各地去搜集方言資料,將所搜集來的寶貴資料珍藏于朝廷檔案館。周秦既亡,這些資料像滄海遺珠一樣散落于民間,中原地區“遺棄無見之者”,但在邊遠的巴蜀還存一二明珠在閃爍著光芒。揚雄之師嚴君平略有殘本,林閭翁孺所存資料比較詳備,“揚雄聞而師之”,刻苦學習,精心鉆研。翁孺沒有子嗣,過世后他的妻子改嫁他人,揚雄于是繼承了這些相伴他多年如同老朋友一般的方言之書。
他進京入仕以后,數十年間親自訪求各地方言俗語,隨時加以整理,增刪校補,匯聚同義詞語,分注通行地域,持之以恒地堅持了二十七年,才完成了這部記錄當時全國范圍內各地語言資料的重要典籍《方言》。二十七年呀,他人生的三分之一時光,人生的浮云片片飛掠,而他卻在歷史的天空下探索著語言的曠野,芒鞋踏遍、滴汗如雨,踏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輝煌道路。這樣的開拓、這樣的進取對促進語言語音的統一,消除當時社會交往中的語言障礙,為鞏固祖國統一奠定語言基礎,都是一個里程碑似的貢獻。
這部《方言》,就是揚雄窮盡半生精力采擷了散落在民間的方言珍珠,而串連成一條熠熠生輝的珠鏈,佩戴在西漢王朝俊逸的胸膛上。它吸引了世人敬仰的目光,它在世人的矚目下,散發出更加奪目的光芒。
歷史的帷幕緩緩落下,你高大的身影漸漸遠去,最后隱沒進劉禹錫筆下的“西蜀子云亭”里。那是你的故里,那是你靈魂升華的地方。那一聲悠遠的慨嘆“何陋之有?”,早已將你的精神氣韻傳揚到四面八方。
微微乎,揚雄!七十載風雨人生,在朝為吏,三世不徙官,身若布衣。書逐貧心聲,嘆解嘲思語,須知銘陋劉郎早向先生深致敬;
巍巍乎,揚雄!兩千年吐鳳奇才,丘壑在胸,平生有奇志,目光如炬。慕長卿大賦,著千古文章,尚有賞心介甫猶令后進倍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