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沿南茅運河新路奔跑,沒有往昔的顛簸。沿岸新植的景觀植物婀娜多姿,老房新屋白墻黑瓦頗具規模地構成一道靚麗的農家風景線。人工河新護了坡面,野草打了霜,楊樹葉搖曳風中。偶有幾日初冬的太陽被冬霧籠罩著,直到中午才破霧而出,汽車只能小心的探著路。
一路懷念一些老杉樹,哨兵樣的,一溜煙密匝匝沿河生長。小時一受點委屈,便心存一個念想,沿樹走沿河行,越過一座小石橋在高參入云的杉樹間有個小閘,爬上那小石閘,就可看到外婆家的炊煙了。
喜歡有故事的路和冬日暗夜里照得人暖的小屋。樹,是路的守護神,小屋是路的明燈,河流是路的日夜旅人。
早年常被外公荷在肩背上,或坐在南瓜煙葉芝麻的挑擔里返回城里父母家。那時沒大路,蒿生鳥棲的,只有羊腸小道。村落幾近原始,果樹夾雜其間,車輛罕缺,沒河自然沒有汽船。泥濘中,百十來里的路基本上是靠人走著達目的地。社會主義生產大時代鄉民淳樸,樹上的果實自產但很少自銷的, 自然會用來照顧那些趕路的路人。
做為挑擔里的小路人,吃過誰家的果子喝過誰家的豆茶?記不得的。一路上不斷地打量,每看到一處蓬勃有點年歲的樹都會驚呀一聲:看,這顆樹有蠻老了呃。然后,開車的小同事就善意的叨一句:數過沒有這是你看到的第幾顆老樹?
我啞然一笑,用很開心的目光撫摸著它的枝葉樹干,樹干上有掉了漆看不清字跡的老招牌會讓人猜念半晌,哪棵老樹下是我和外公歇氣啃飯團的地方?小嘴角掉下的飯粒和著眼淚被小鳥啄食后又飛向了何方?
百里運河開挖是進城讀書后的事,那些老杉樹便是因河而植。聽人說這運河是中國歷史上靠釘耙鐵鋤人力開挖出的第二條大運河,上網搜索了一下,沒找到依據。但任何一座城,只要打開折疊的歷史,把某些青春層面上的片斷回放一下,回想曾經的貧窮和苦難,紛至沓來的不會是咒罵虛空和了無生趣,恰恰那些戰天斗地改造世界的豪邁,終成了一代人生命內在的雀躍。透過歲月的樹風,你依稀還可聽到那錚錚誓詞和勞動的號子。
順河而下,北眺望過小舅艱難求學、南目送過下崗小叔和沒讀過多少書的表兄表姐妹外出謀生的背影,現親手拎起兒子沉重的旅包,千叮萬囑的期冀著他思想和人生歷程正當年華時能與外面世界的大河匯通。
有人漂泊一生找不到理想的棲身地和安身的居所。而有人容身小城市井,非莊稼人亦非旅人,非富者亦非窮人,卻聚攏著平凡人的大愛與大悲,善引水灌園,終成了河永久的思想者。我從后者身上悄然學著把理想降到現實的層面,才沒了漂泊和活的苦楚。
只有河流才是路的日夜旅人。它隨歲月靜緩的流淌,瀲滟翡翠得讓心兒滴水。可遇旱抗旱遇漬排漬。解決交通不便的困阻,它更多的是承載了兩岸生靈致富和飛翔的夢想,這才是人工河存在的意義和偉大。
任何一條河流都需要一些永久的居者,為它植草種樹,任何一條河流都有歡騰的魚蝦等待它勤勞的居民去捕撈。四季流轉中,我原本是家園河兩岸一只歡快覓食的小鳥,沒有遠飛的煩惱,安享歲月,是一名人工河終身的受益者。
眼中這河流更似一巨型液態的樹干,無數通往鄉隅的溝渠是它的枝干,人在傍著溝渠的小屋里相親相愛,開枝散葉,養育子女,人類文明綠意盎然地綴滿歲月枝頭。
我的少年在河的右岸,貼近母親的生源地,聞過土地的芬香,挖過野薯折過桃花枝,打著野架嗅著稻花香咯咯笑著入夢的;我的青年久居河的左岸,聆聽著父親蓬勃的心跳,在璀璨的城市燈火下揮霍著一切該揮霍掉的東西:青春、金錢、信念、友情和愛情;只到中年,我才因工作之故常會走進兩岸農人的小舍,坐在柚樹底下,視野遼闊的靜享會陽光下美好的田原風光,喝著一杯熱乎的農茶,傾聽最真實的農家疾苦,給他們帶來一點小溫暖時,他們同時亦感動著你。
人到中年喜歡善感起來,看到避風的小屋角旁老婆婆安靜摘棉花的背影會多看一眼,遇著身患癌癥的老者豁達悠閑的坐在鄉野小茶館里談笑風聲的玩小牌,會驚嘆一聲生命的頑強,傍晚趕路時見到遠處田野的一抹燈火也會停下腳步,想一些記憶中的人和事。仿佛歲月在我生命內在深處靜靜開挖出一條思想的人工河。那些善感的小魚來自最真實生活的影像,魚貫而來魚貫而去。
河流是有理想的,它義無反顧的照顧著方圓百里甚至荒漠深處的一株小草一只小羊一畦莊稼和一只高飛的鷹;可它也是泛濫的,氣勢洶涌的吞滅著一切違背自然的阻力,達到自己的目的地。所以人類只有善用辯證的思維,尖端的科技才能讓其馴服,造福于人。
我們思想的小河呢,時而明亮時而憂郁,時而蜿蜓時而澎湃. 更需要我們人為地植上人世的真情、友誼和摯愛,用理性去疏通,用感性去驚起水花萬朵,為自己的心靈筑一間小石屋伴河而居,日夜傾聽那些內在生命的雀躍,讓這條生命之河生生不息的湛藍、清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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