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春節,媽媽說:過了年你就六歲了,已經是大孩子了。于是,我謹記在心。
每年除夕、元宵節,我們這里時興鬧花燈。夜幕降臨,各家的孩子挑著各式各樣的燈籠聚到街上,開始走街串巷。那時節,家家都很窮,很少有人家放鞭炮,更沒有焰火。串花燈是孩子們酷愛的游戲,也是大人們最大的快樂。大人們從自家的煤油燈里往燈盞里倒那么幾滴燈油,點著了放在燈籠里,孩子們就會極滿足的挑著燈籠聚會去了。這時候大街小巷就游走著各式各樣的花燈,燈焰跳躍著,忽明忽滅,時聚時散,既祥和又美麗。并且大家齊喊著:燈籠會、燈籠會、燈籠滅了回家睡……。然而,這看似極易滿足的童趣,由于貧寒的家境,我卻只能早早與之告別。
除夕那天傍晚,我鄭重其事的將心愛的燈籠交給妹妹說:妹,給你吧!我長大了。從此我再沒挑過燈籠。在我認為,鬧花燈只是小孩子的游戲,對我已經很不適宜了。就這樣,我過早地長大了,過早地告別了童年。
隨著妹妹、弟弟的出生,家里的住房越來越緊張了。更何況那百年老屋是那樣的殘破,每逢下雨,屋里就淋淋瀝瀝的沒有下腳的地方。因此,爸媽決定蓋廂房了。這個決定在那時就是一項天大的工程。沒有磚,沒有瓦怎么辦?那就到縣城的大窯上撿一些殘磚斷瓦吧!于是,媽就跟爸到縣城的大窯上去了。姐姐已經上學,在村西的破廟里。我沒有爺爺奶奶,他們都在大躍進的時候相繼死去了。看護弟弟、妹妹的責任就落到了我的肩上。媽媽早出晚歸,我們的午飯由姐姐做,我只需看著弟妹不要亂跑。
一天,媽早早地回來了,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浸滿了血色,看得出她很痛。我無言地望著,不知道怎么寬慰。爸爸嘆著氣,很無奈的樣子。——房子要蓋,磚頭還是要撿的。最后,這個任務就落在了我的肩上,那年我剛過六歲生日,這個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媽媽破例給我多煮了一個雞蛋。
那年三月,春寒料峭。我跟爸來到磚場的三車間大窯上。那天,我穿著洗得慘白的貼身短襖,藍褲子,尤其是披著一襲半舊的紫紅色斗篷,那架勢極像一個出征的將軍,或者智取威虎山的楊子榮,颯爽英姿,很有氣派。那天,剛下過一場春雨,空氣清冽,磚窯周圍,密植的垂柳,隨風飄搖,甚是好看。這里離爸上班的地方有一里多地,爸說:撿到的磚頭和殘瓦攞成一堆,上午我來送飯的時候,再搬到那個胡同里。還有,冷了就到窯洞里暖和一下,說著就上班去了。
就這樣,我就獨自在那大窯上撿磚瓦了。沒過幾天我就和那些赤膊露背的出窯工們混熟了,他們拉著力車來回奔跑,每每有殘磚斷瓦,他們就會大喊著:小家伙,這東西歸你了……。說著,將那殘磚斷瓦一股腦的卸在我堆積磚瓦的地方。這時,我就會十分的感激他們。
就這樣,我在那大窯上撿了三個月的殘磚斷瓦,把個小胡同都堆滿了。后來,爸爸陸陸續續用板車(架子車)拉回家,像小山似的。后來我們家蓋廂房,磊院墻、砌豬圈用的都是那時候我撿的磚瓦。
直到現在,每每帶著孩子回老家,我還會自豪的指著東廂房上的底瓦說:兒子,看!這就是你老爸六歲時候在三車間大窯上撿的。我那兒子似信非信。這時候,如果他爺爺奶奶在場,就會肯定的補充說:嗯,一點兒都不錯。
且說那三車間大窯雖歷經三十多年風雨,至今依然存在,只是已經殘破不堪。每每路過,我都會指給兒子我當年撿磚瓦的地方,并且指給他當年存放磚瓦的胡同……。唉!人生苦短,滄海桑田,轉眼我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
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是的,在那艱苦的歲月,窮人家的孩子們大都過早的感受到了生活的艱辛,體諒到父母的不易,早早地擔起了家庭的重任。人說掏錢難買少時窮,正是窮困的家境鍛造了他們不屈的性格,培養了他們獨立生活的能力。現今的大多孩子正是缺了這種鍛煉,在生活中一旦遇到小小的困難和挫折,就會怨天尤人徘徊不前。所以,父母們在疼愛的同時,還要盡量放手,多給孩子一些鍛練的機會,讓他們在磨礪中變得堅韌和強大, 這才是真正的教育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