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兒子閃著純真的雙眸望著父親含笑的雙眼，孩子讀出了些許鼓勵和理解。兒子溫情地說他有了一個心中的女孩兒，是班上最優秀的那個女孩兒，是他暫時無法比擬和超越的偶像。除了愛人，他決定一生都為兒子保守著這個秘密。他柔情地對兒子說，喜歡不是錯，偷偷地追趕更不是錯，暫時把喜歡埋在心里

更不是錯。兒子若有所思地向爸爸點了點頭。

他穿著一生略顯破舊的衣服坐進了初中一年級的教學課堂。他矮而且瘦削，班主任安排他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九月溫暖的陽光滑過一片翠綠的竹叢從木格子的窗口輕輕探入教室，在他的課桌上灑下長條形的光影。木頭的課桌平整樸素，反彈出一層富有紋理的光亮，使他白皙的臉透出一層層有光澤的紅暈。

他至今已經忘記了她的名字，他只記得她被英語老師安排為英語課代表。課間，校園里的法國梧桐葉像一只只黃色的大蝴蝶在空中飛舞，稀稀疏疏停留在了地面上的草叢。于是他看見一個著碎花裙子的女孩兒緩緩從草地的那頭走來，陽光映照著她微微自然卷曲的發絲，陽光的金色映襯著她眼睛的明亮漆黑，當白底蘭花的裙子由遠而近，他慌忙躲閃了眼神，將目光移向梧桐樹，目送又一只蝴蝶晃晃悠悠地落向大地，落向一顆羞澀的不安的心。

他走在碎石公路上，手捧著英語課本，他要一邊趕回那個大山之下的家，一邊還要迅速記住這些異國的語詞。第一次英語測試卷經老師批改后發下來了，他考得那么糟糕，六十多分的成績一下讓他徹底羞紅了臉。好多男同學都擠在她的周圍，羨慕她那驕人的分數。公路上的車那么少，有時走完這兩公里的路程也難得碰上一輛。如果一連晴了好多個日子，一輛貨車風馳電掣地駛來，他雖不用像雨天那樣慌忙躲避濺起的污泥，但貨車卷起的漫漫黃塵一下迷糊了他的身形，而他嘴里依舊念叨那些異國的語音。入冬的夜色來得那么快，回家的山路逐漸在眼里朦朧，剛學的單詞卻在他的腦海里逐漸清晰。

年輕美麗的班主任緩緩從教室里的過道向他走來，英語書還放在課桌的左上方。老師的腳步有意無意地停留在了他的課桌旁，老師輕輕地拿起了他的英語書開始翻看起來。他陡然間緊張起來，他害怕老師翻到那一頁——在一幅插圖里，他在一個少女微微隆起的乳房的位置上用筆畫了一個粗粗的點。他屏住呼吸等待著老師的責罰。老師終于把書放下，并緩緩離開了他的課桌。他一直低沉著頭，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老師放在他眼前的英語書，剛好翻到那副插圖所在的那一頁。

一個新學的單詞他怎么也想不出讀音。英語老師已經離開了教室，同學大多都到室外活動去了。他看見她靜靜地坐在課桌旁，眼里沒有了往昔的歡樂，替代的是默默的哀傷。他鼓足勇氣走過去問她那個單詞怎么讀，她告訴了他，但他絕不可能記住讀音，因為他的臉羞得那么紅，心跳得那么快。這可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在他的記憶里這仿佛也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多么擔心她看出了他內心的秘密，他迅速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他生怕過多的停留會遭到其他同學的恥笑，更擔心他的舉止會帶給她更多的憂傷。

他后來終于知道她年輕力壯的爸爸在不久前不幸離開了人世，他一下讀懂了她眼里積聚的哀傷。放學的路上，他倚在學校門口，偷偷目送著她歸家的背影……

一學期過去，她和她的媽媽一起離開了家鄉。她的媽媽那么年輕，在他鄉，她媽媽終就又找到另一個歸宿。

春天來臨，小草芽兒從地底里露出了頭，法國梧桐開始滲出嫩葉，窗外灑入的陽光照著他新發的英語書。英語老師一下喊到了他的名字，說因為她的離去，空出的科代表由他來擔任。他陡然間激動得無法呼吸。

在全校師生的集會上，校長拿著全市英語競賽榮譽證書念出了他的名字，在他雙手接住證書的瞬間，他仿佛看見一個身著白底藍花裙子的少女在人群中微笑著點頭不語……

                                2011-11-19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