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座椅靠近的是一名尊者,這時有陽光從街對面房后山上林梢間照過來,給落座者身上鍍了一層金。尊者身材瘦削,頭上已見些許白發,手中不時擺弄著在秋陽下熠熠閃光的單反相機,待將相機收拾完,他接過我遞與的茶杯,呷了口茶,沖我笑笑,道了聲謝謝,就這一顰一笑之間,我們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我知道,我面對的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可是我省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省巴金文學院的編輯室主任邱易東先生。我們之間的話題是從坐在我身旁的《新古藺》報社副總編郭嶺最近所寫以外婆、母親為形象的一篇散文開始的。邱先生說:小郭那篇散文我從《古藺文藝》上讀到了,寫得不錯,有真情實感。從字里行間我覺得人物的生活容量很大,若將題材認真挖掘,把外婆、母親的故事寫成一部中篇小說也許還更好。
話匣子由此打開,作家談到創作,兩眼頓時炯炯有神,閑談中,我們議到了當前的文學現象、文學困惑以及文學作者寫什么,怎么寫的話題。邱先生的神態顯得很凝重。他說,目前我們的文學是有些外道,有些作家甚至包括極個別有名望的作家終是抵御不了金錢和物質的誘惑,寫了一些不該寫的東西。邱先生歷數了省內外某些作家近幾年來所寫的作品,其中談到了一位九十年代在全國較著名的作家,其作品中也出現了原本不該出現的垃圾內容時顯得很失望和憤慨,邱先生不客氣地說:這位作家我倆過去曾是朋友,他贈與我的一部書,我將其擺入我的書架后,我咋看咋都覺得不舒服,最后,我還是將它從我的書房內撤了出去……議到此,邱先生嚴肅地對我們說,文化是一種精神產品,是激勵人的,不應該迎合那種低下的欣賞俗流。說到怎么寫,先生最推崇反映民生疾苦的作品,他向我們推薦了賈平凹新作《定西筆記》,在聽到他簡述其內容后,我也對此書產生了興趣,我說我對賈平凹的作品也很喜歡,至今我的書架上都還存有一本賈平凹七十年代末出版的首部作品集《山地筆記》,對這本新《筆記》我定會去書店購來閱讀。他說:你若在縣城買不到此書,打電話給我,我購好寄贈與你。擺談中談及到我八十年代初創作的小小說作品,他說:《微型小說選》我的書房里都還珍藏著,那是改革開放后我國首部微型小說集。八十年代那時發作品可是論質不認人,一篇作品到了編輯手中,那真是一字一句的摳,不像現在,文學創作上也有了不正之風,發表作品講人情、講關系,甚至評獎也談錢,現在的文藝評論也成了瞎吹捧。談著談著先生不由提高了嗓門道,在這樣的不良風氣下,文學創作焉能不出贗品、出次品?
許是見我們這邊擺談很熱烈,這時,剛步出酒店門的《星星詩刊》副主編龔學敏先生聞聲也走了過來,龔學敏先生年紀略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皮膚黝黑,高門大嗓中充盈著川西漢子和詩人特有的率性。其邊走近邊插話:最近我跑了許多地方,許多當地人都引我去參觀他們鐫刻于墻的地方賦。我不客氣地對他們講,“賦”是假文化,偽文化。“賦”算個啥東西,將一些艷麗的詞句羅列組合最省事也最簡單,若不信就去網上搜一搜,各地所撰寫的賦,大同小異。龔學敏邊說邊挪了挪座椅,坐下來搖頭道:我就不懂,這樣淺薄的文字,各地咋就這樣舍得出錢。這啊,都是那些不懂文化的附庸風雅造成的。一席話,引來同座人的嘁嘁笑聲。聞此言,邱易東先生若有所思地對我們道,文字的生命是傳之后世,沒有生命的文字即使把它鐫刻在墻上,想耐風化,人們讀后也是記不住的……
因有共同的愛好和話題,邱易東先生讓我覺得很親近。下午,作家們前往黃荊八節洞瀑布游覽。這天的氣候真好,行程中頭上是麗日高照,腳下是流水淙淙,由于前幾日的連續降雨,使雨后的黃荊蟒童河漲了水,八節洞瀑布較之往日尤顯壯觀。經短途跋涉,還未靠及黑龍潭瀑布時,離多遠就已聽到了“隆隆”的滾雷般水響聲。待看到黑龍潭瀑布,作家們都顯得很興奮,眾人紛紛舉起了隨身攜帶的相機,對著瀑布留影。在隨后的一路前行中,我觀察到邱易東先生因忙攝影,總是掉在隊伍的最后,于是特意留下來與他同行。也許是兒童文學作家,還也許是詩人特質,邱易東先生面對自然山水所表現出的興趣以及所攝取的鏡頭畫面,與他人截然不同。一路上,只見他一忽兒靠近潭邊,一忽兒臨近水岸,一忽兒對準水波,一忽兒貼近樹隙,弓腰曲身,不停地摁相機快門。從他打開的鏡頭畫框里,我看到的風景畫面很美很有韻味。那寒涼的水波,在他鏡頭中看來好似思緒的漣漪,那樹隙中的一片紅葉,則又像靈動的雀鳥勃勃而富有生氣。先生走累了在小憩期間,我們又議到了文學的話題。先生提及了我縣農民作者王廣運創作的作品《翼王旗》,對王廣運在生活困窘的情況下還堅持創作,表示出由衷的贊賞,先生嘆了口氣說:文學創作究竟寫什么,怎么寫,王廣運應該好好思考一下,我認為《翼王旗》的題材選取是失敗的。翼王僅在古藺呆了五十天,而這段區間沒有波瀾壯闊的戰事,再說寫這樣一個歷史人物,從作者的生活閱歷和背景來看,都難于駕馭。先生認為,作者還是應該選取自己的生活題材來創作,具有這種寫作精神,寫的又是自己熟悉的生活,也許真能寫出好的作品。
晚上,我們入住“黃荊老林”賓館。飯后,同行的省市作協會員相邀在下榻的賓館卡拉歌廳聯歡,我與邱易東先生同座,在樂曲聲中,先后有幾名伙伴邀請他唱歌,都被他婉言謝辭了,我們的話題轉到了興趣愛好,先生對我說他喜歡清凈,每日于家中靜下來時最常見的就是讀書,聽我言及也如此時,他笑了。因現場喧聲,他湊近我耳邊說:你那《風過也留痕》書中談怎樣寫鄉情散文寫得真好,回去后我對這本集子一定要認真拜讀。聽他夸獎,夜色中我頓感汗顏,我知道,邱易東先生年長我兩歲,從小居住于川東漢源縣,當過教師,創作時間也出于八十年代初期,可他幾十年來堅持筆耕不輟,已出版和主編較有影響力的書籍十余部,他的《到你的遠山去》曾獲第三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中國的少男少女》《地球的孩子,早上好》中的部分作品也獲冰心兒童圖書新作獎和陳伯吹兒童文學獎,《小靈通西部行》則獲得全國優秀少兒圖書獎。有的作品還被選入多種語文教材。其就職的巴金文學院,那可是培養作家的所在。而我卻因九十年代后陷入俗世,并沒有多少作品問世,講文字功底在他面前尤顯淺薄。聆聽著先生親切的話語,凝望著先生在五彩燈火輝映下的面容,我感受到了先生的厚重和謙虛,聯想起第一日在迎候作家團時,在與省作協副主席曹紀祖先生握手時我開玩笑說,在你們面前讓我有了站于大樹下的感覺。曹先生說,啥子大樹喲,文學作者不分高下,我們都是文友。曹主席此話不假,三天來的同行,省里來的諸如邱易東、伍松喬、楊明照、殷世江等作家讓我們感受到的果如兄弟般的親密和謙虛。省作家們的言行與我以前見過的文學創作上未見有多少成就,其架子不小,擺譜卻大的三流作家相比,真是大相徑庭。
省作協作家們兩天的古藺采風行程在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第三日清晨,早餐后,我們在清凌凌的黃荊溪水邊目送作家采風團的車隊啟程,在揮手間,邱易東先生將頭探出車窗,對我說:今后常聯系啊。瞧著山道上漸行漸遠的車隊,我的心里竟涌出了不舍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