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湖南.彭靜)
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稻穡怒吐,六月荷歌。
白日,從一小酒樓出來,對面的家隔著小湖。忘了帶上那紫藍色花邊防曬傘,湖岸,揖不到一葉荷。只得用手遮住毒陽,小跑,高跟鞋兀自瘋狂,與水泥地上的影子做親密磨擦。小湖在自家樓背外,水里零亂的石磯處,似有無數的骷髏眼,水面沒有鼓動的泡影,大魚小蝦貝想必蟄伏淤泥之上,湖光無色湖面無舟湖心無水鳥輕啄。左邊的菜畦地,右邊的小桃林,早已成了高吊腳架上一抹風干的記憶。我的小窩在其正中面湖,被人艷羨著的同時,更小竊喜般地隨小菜魚肉瘋狂的市場價格上飚。
電梯樓地腳棋盤似地癱在厲陽下,城市高溫,拉閘限電已成家常便飯。焊工叭啦著煙筒海侃,鉗工來回逡巡,只有小鋼筋不怕熱的如林聳立。小豆腐樣的老樓空調外掛器停止了運轉,會玩牌的老人坐在私家小茶館喝著廉價的茶水兒用散碎銀倆磋砣日子,搖了一輩子蒲扇的老者才突然發現手中沒有了那破舊的把戲。這響午,高樓的窗是不可打開的,風從哪里來?東屋走到西屋,嘀咕著啥時會來電呀?
電荒尚可強耐挺住,時不時的水荒才鬧人命的。古老的井巷悠悠的石階成了電影場上唯美的道具,小屁孩時第一冊語言課學來的:吃水不忘挖井人!換成了塑料瓶上的吃水不忘“娃哈哈”。直奔超市,那里是可不花錢納涼的最佳去處。悠在新書架前翻了翻,有點悻然,多是彩色艷麗的娃娃圖書和類似快餐文化的東西。吹了陣涼風,眼饞地看著男女老少大包小袋的,排著隊步步緊跟地往十來個機器柜機丟著銀子,一楞一楞地想,破點費吧,管它含不含塑化劑,就買瓶透明得可愛的果橙汁,潤下焦渴的喉。
超市巨型發電機忙著把廢氣和噪聲一古腦地扔在街沿。出門,厚厚塑料條門內外兩層天,擦身而過的人汗汁味加重了空氣里的熱度。街心新鋪的黑色瀝青路本身成色不夠,在太陽的直射下更有了灰蒙的油污色。一只黃色大狗吐著舌爬伏在賣便宜小南貨的小販板車下歇著涼,主人也懶得吆喝,毒辣的高溫下反正鮮有人光顧。擔豆腐腦的老者搭著塊分不清顏色的汗巾,一會盯著人一會盯著天。
“西瓜便宜賣,十元錢兩個,不紅不甜不要錢。”小拖拉機上小喇叭朝天喊著,吸來三三兩兩的路人。街邊人氣比較旺的還是用腳盆堆著紅菱角小黃菱角的地方,幾個年輕的小婦人蹲在地上翹著腚耐心地挑選著,堆滿綠蔭菜瓜和蓮蓬的架子車旁,有兩孩子手中各舉著剛買的蓮蓬相互打鬧。望著那些翠意的瓜果,無需品嘗,心底也會慢慢滋生一份清涼,這些土里和水里自然生長的作物也許才是夏天獨有的味道吧。不過,自然的商品也是罕缺的,過量的膨大劑與農藥之類東東但愿在這個夏天只是一個訛傳。
小店鋪是發不起電的。貼著各色打折商品信息的玻璃門洞開,好奇探下頭,竟也能看到有幾女子在花色頻頻的衣架前流連。典雅的裝束難得一見,均張狂得讓人大跌眼鏡。挪動腳步,不經意間瞥到一件湖藍色衣裙,喜歡的淡雅色,挺入眼。價格不菲,不自覺地望望天,還是等一場雨落吧,小秋來臨,商品才會真甩賣的。
沿著夏天的樹蔭,小心繞過清泉茶樓前各色品牌的汽車與摩托車,時間尚早,用電話約一兩個好友坐茶莊耗光陰吧。剛走進去,先是一股清涼赴面而來,緊接著是煙味和玩牌人的悉啐聲不絕于鼻于耳。哎,金錢不無所在的城市,你又能將自己藏到哪一個不用消費的角落?安逸一點,挑一個可容身的小吧座,點一杯綠水青山,舒緩一下蹩在高跟涼鞋里的腳趾頭。
茶莊委實不寧,幾小孩子來回跑動,電視機音大且被一小孩子頻繁調換著頻道。大人熟視無睹,關注著手中的幾張牌,高興了會用零錢賄賂孩子輕點聲音。忽然間有種想喝斥的沖動,按耐住,頭還是轉往窗外,隔著乳黃色的簾,依稀看到的天還是那么自由透明的,心憫生一絲憐惜。曾幾何,假期間的孩子們打著赤腳,在沒有車流的樹蔭下及各家和公家的院落里,開心地玩躲家家踢毽子跳房子,用撿拾來的冰棍棍子和敲碎的碗碲石子,組成玩具幾個人自行玩樂的日子,真的消失怠盡了。
相約的女伴,一前一后來了,均匆忙忙的,坐了約摸個把鐘頭,一個被電話急招回去商議什么事,一個喜滋滋地為將被高校錄取的女兒盤點喜酒的客人,自然我是她的坐中客。我想用不了多久,小城的大小酒店都會被這種喜慶包下來。這些寒門學子總算盼出頭了,祝福孩子吧,下一步就是該考家長的時候了。
喝完一點皮蛋粥,與友別。夕陽不再赤白,橘紅橘紅的。我不想用文學藝術的眼光打量它,冷熱自然,嘈雜間,生活更應怡然。宛如小草被種植在前庭的花壇之中,盡管不是野生,畢竟不是糧食,人為栽種卻沒有人為的灌溉。很多思想的小草就這樣被自己人為種植后,擱置天地間任其自生自滅吧。
生活總有重點,活著才是本真。
六月為何歌 ?情緒歸屋,有月照高樓,已來電,空調必開,卻無需擰燈。窗外一湖水鑲滿五顏六色的燈,沒有荷香,甚至殘梗也沒一片。
獨自聽一曲遠古的《湘夫人》彈唱: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任相思漫游。 聽到那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處。免不了一聲輕嘆: 夜未央,沅水之傍澧水之上,人間燈火處何來流水潺音,稻荷之香?驀然環顧,我疑自己久已不是那環水而居的洞庭女子,因何不見了《詩經》里汀洲野外那鳥棲的樹影?
相思不等歲月,只剩心野浮動著一株荷的暗影,慰藉時日的一抹蒼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