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釀造出譽滿中外的瀘州老窖美酒的這片神奇土地上,在“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醉人詩意中,有一批甘守寂寞的詩人,他們將一生的才華孕育成珠璣,將珍藏的熱情奉獻于詩壇。我何其有幸,能成為這里的“晚學生”,在詩國的百花園里,得到博學而慈祥的父輩和親切如兄長的老師們的提掖和指教,是他們人品與學識的燭照,點亮我前行的路程,給了我人生的第二次青春,放飛我多彩而絢麗的夢想……
走進這精神的家園,由與謝守清先生的一面之緣而起。
2004年秋,我剛到老年大學文學班學格律詩,與兩位女同學各自胡謅了幾首“詩”,三人頗有“初生牛犢不怕虎”之勢,拿著各自的“作品”,尋至市詩書畫院,請教于素昧平生的市詩壇泰斗謝守清先生。對我們幾個初次學寫格律詩的“老學生”的涂鴉之作,先生毫不輕視,給予認真的面批面改。老人家和藹可親、平易近人,邊改稿邊給我們指出:有的詩立意不高,有的字欠錘煉,有的犯了“三連平”……殷殷教誨,舔犢之情,溢于言表。
轉眼到了2005年春,市詩詞學會成立之際,謝先生念念不忘我們三個愛詩的晚輩,他對老年大學文學班的魯功洲老師講:那三個女娃子有一定的詩詞基礎,一定通知到她們,吸收她們加入市詩詞學會。我們成為市詩詞學會一員后,常常見到謝先生,但他從未提及此事,這些是魯老師后來告訴我們的。
謝先生年逾米壽,行動不便需人攙扶,但每月的詩院會議上,總能見到他的身影。詩,是先生心目中美麗到永遠的女神,他一定是不由自主地聽從她的召喚而來。先生的詩作蘊含真純而復歸于沖淡自然的和諧之美。“十里長街千戶酒,一天明月兩江橋。”“三春細雨花前夢,半世云煙筆底瀾。”讀他的詩,聽他娓娓道來,使人心靈為之洗滌、精神為之升華。先生以他博學精深的詩學功底,培養和扶持了一大批詩人,使酒城的詩文化得到傳承和發揚。聽老師們講,謝先生當年為市詩書畫院的成立,鼎力奔走呼吁,功不可沒,為我們后來者,種下了一片清涼。
謝先生有煙酒嗜好,每次開會用餐,他都“喝得臉上紅霞飛”。會后有時我請教于他,先生多半是邊抽煙邊看詩稿,一次我忍不住對他說:“謝老師,您若是我的父親,我就不準您抽煙了,喝酒也要限制您!”他坦然一笑:“我知道抽煙喝酒的害處,在八十歲以前我盡量少抽煙少喝酒;自滿八十以后,我就順其自然了。”先生說的也不無道理,八十已是高壽,人生苦短,來日無多,與其再限制自己,何不順其自然,快快樂樂地度過每一天。
第一次拜訪素未謀面的王德宗先生,同行女友是他二十幾年前的學生,她已記不清先生的容貌,來到大梯步先生家附近打電話過去,先生高興地說:“我出來接你們!”女友說:“我可能認不得您了……”先生爽朗笑道:“不要緊,一會兒你見到一個手拄拐杖、頭戴八角帽的老朽,那就是我。”幽默風趣的話語,讓人忍俊不禁,拘謹全消。
在王先生自名為“無限齋”的家里,我們聽先生吟誦他的詩作《大海歌》、《對月歌》,擬人化的描寫,奔放、宏大的意境,富含哲理的意象,行云流水般奔瀉的感情,讓我們感到聲入心通,被湮沒在美妙的詩意中。先生指點我們:寫詩一定要選一個新穎的角度入題,切忌人云亦云或政治口號式的寫法,那樣將失去個性而沒有詩味。先生學貫中西厚積博發,他的許多幽默深刻尖銳的話語,使人耳目一新。
張婉萍女史,是我最喜愛的一位女先生。她慧質天生、才思敏捷,常于夢中得句。她的詩詞清新雋秀、清逸空靈。“竹影無聲月有痕,層林半染半銷魂。”“風吹浪送隨心意,一曲長空紫玉簫。”雅麗的辭藻,獨特的意境,讓人捧卷不忍釋手而回味無窮。
張先生作過市領導,她為人謙和,成立了十幾年的女子詩詞組,有她作中堅力量,大家互幫互學,進步極快。女子詩詞《巾露集》已出版三集。七、八位老姐妹開會坐一起,進餐坐一桌,我與她們同桌吃過幾次飯,見姐妹們爭著為張先生夾菜,看得出大家發自內心對先生的尊敬與喜愛。她們也互相夾菜,團結友愛,猩猩相惜,顆顆珍愛藝術的心聯結在一起,與張先生在其中的支柱作用,密不可分。
張先生與援華美國空軍飛虎隊將領陳納德遺霜陳香梅女士有詩詞唱和,以此為契機,以她的智慧、力量和人格魅力,使得瀘州詩書畫院走出瀘州、走向了港澳臺及太平洋彼岸。
郭治平老師,是我上文學班的第一位老師,更是我學詩詞的啟蒙老師。開始以為是學我喜歡的現代文閱讀和寫作,知道是學格律詩后,興趣驟然下降。
郭老師講的第一課是白居易的《西湖晚歸回望孤山寺贈諸客》,他講白樂天的官場失意、幾起幾落,講起承轉合,講頷、頸聯的對仗工穩、高妙的形象思維,講尾聯的夸張:樂天到岸后請諸君回望,西湖變成了大海、孤山寺變成了蓬萊仙島,詩人的想象力多么豐富奇妙!最后,郭老師用古人的方法為我們吟誦全詩,聽著美妙的唱腔,我突然開悟:作為國粹的中國傳統詩詞,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據了大半壁江山,詩神穿越了幾千年的紅塵歲月,我在人世間等待了半個世紀,原來就為這一天,此時此地由這一位老師引導,讓我與詩神互相擁有,我豈能辜負上蒼的厚愛!?自此,我與詩詞結緣終身。
郭老師講課幽默風趣,上他的課是一種美好的聽覺享受。七十歲了,眼睛仍近視而未老光,有同學問他有什么秘訣,他聲若洪鐘:“娃兒,我教你!”我們就學了他簡單易行的一套眼保健操。三年了,我一直堅持早晚做,我的近視眼還真的有了明顯的好轉。他性格開朗、大度豁達。比如調工資這事,離退休老同志因很“吃虧”而多有怨氣,郭老師卻泰然處之,他在一首打油詩中幽默地寫道:“給多少,算多少,總比一分沒有好”。知足常樂,這是多么好的心態!
魯功洲老師在文學班只上過一期課,恰巧那期我有事未去。這下可被他抓住了小辮子。一次在詩院開會時,我們坐在一起,他編個圈圈讓我鉆:“小劉,我發現你很有眼力。”突頭突腦一句話,我不知是計,略一沉吟就點頭:“可能我還是有點眼力吧。”麻雀進了籠子,老師就拉線關籠:“怪不得郭治平老師上課你來,這期武成炳上課你也來,就我上課你不來!”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忙分辯:“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我、我……”急得臉紅脖子粗地又比又劃,結結巴巴似乎不能自圓其說,老師則哈哈大笑,他是在跟我開玩笑呢!
那期沒去上課,我有時抽時間去濱江路與魯老師及同學們相聚。一杯廉價的清茶,“騙”來老師二、三個小時的清談。那可不是一般的清談,相當于給我們“開小灶”。李白、杜甫、柳永、蘇軾、李清照……一個個鮮活的身影,一首首經典的詩詞,老師一一道來,我就得了不付學費的知識。講姜夔的《揚州慢》,矜持老成如兄長的老師也“狂”起來了。他說:“我能將全詞包括詞前的小序一字不漏地背出來!”我們翻著書看他背,果然如此。對魯老師的博學強記,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現在的武成炳老師,教我們已快三年。頭兩年他工作忙想卸任,同學們喜歡上他的課,堅決不同意,只好留下來。盡管他現在仍然工作忙,卻再沒說要走了。幾年下來,老師與同學已是亦師亦友。
武老師科班出身,講課條理清楚。一首詩先介紹詩人及背景、寫作的動因,重點分析詩詞,附帶講詩的平仄、押韻,最后總結全詩寫作特點與風格。再復雜難理解的詩詞歌賦,經他一一剖析,也就懂了。
武老師教我們學曹植的《洛神賦》、宋玉的《高唐賦》、《神女賦》,“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綠波”,美侖美奐的篇章,經老師錦心繡口出來,如菩提灌頂,玉器開光。我們浸潤其中,樂而忘返。
武老師的課越講越精彩,同學們越來越喜歡他。一次詩院開會,有同學連說了幾個武老師怎么怎么的話,旁邊的蘇軾第三十三代孫蘇金華老師走過來開玩笑說:“對嘛,你們是親老師、親學生,那我就是你們的叔伯老師了!”蘇、武二師均為“云溪六子”之一,他們因愛好詩文而情同手足。我們忙答:“對對對!您和其他四位‘云溪六子’,都是我們的叔伯老師!”說得在座的老師都笑起來。
是啊,詩院的老師和詩友們,不保守且熱心腸,他們以不同的方式都給過我幫助:楊正康主席為我發表在《瀘州晚報》上的《沁園春·康寧感賦》寫評析,靳曹濟老師為我修改散文隨筆,龍仲賢老師是我《沁園春》詞的“三字師”,劉澤斌老師是我《櫻桃花》詩的“一字師”……對所有老師的無私幫助,從沒說過感激的話,但我會終生銘記,時時揣有一顆感恩的心。
在瀘州市區東北一隅,靜靜地座落著我們心靈的家園——市詩詞學會,走進這座外觀陳舊的建筑,里面別有洞天:干凈整潔、寬敞高朗的大廳內,環屋三面墻上,懸掛著詩家的清詞麗句、書家的墨寶、畫家的珍品,更坐有許多受人景仰的老師。進入這座藝術殿堂,自有一股清風徐來,淡淡花香。這群傳統文化的追隨者,爬山涉水,越過歷史大劫,而今幸坐一堂,我忝列其中,與恩師們相知相逢在百花齊放的春天里,坐而論詩,起而揮毫,其樂融融,不知老之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