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家是“世襲”農民,她翻身后當上光榮的搬運工人,活路依舊是“身體力行”,不難,有勞力就能創造。開天辟地第一次開始為自己干,她珍惜主人翁的地位,干活特別賣力,任勞任怨,甚至對同志還逆來順受。當時實行的是按班組核算的計件工資制,全班工友一起干活打伙分錢,平均主義。她不怕吃虧,自然沒讓同志吃虧。在那只講榮譽獎勵的時代,她是連年的先進,如果不是文盲,恐怕當公仆了,為工人服務,為人民服務之一。
父親死后,一家人生活重擔就落到母親一人身上,她糊不住家里那幾口,家里那幾身就幾年“一貫制”了。熱天不是最難過,冬天母親就穿一件自縫的多層麻袋布“棉衣”,與勞動熱情一起御寒,同樣歡天喜地。
政府關心群眾生活,單位偶爾對職工有物質補助。那年入冬,母親的女工班里分配來一件棉衣,要班里討論給誰,走群眾路線。那時不講窮,但說老實話,每人得兩份補助也不算多,只有“富農”成分的人才常被稱“富”,這件棉衣自然激起班里所有工友的希望,全都想別人提名自己,而自己又不開腔,謙虛地把發言機會讓給別人,結果棉衣竟然遭到“冷遇”,一談全班就冷場,上級領導無奈,最后單獨征求她們每人意見,決定把棉衣給了母親。一個人的心可能偏,眾人的心圍起來就正了。母親第一次得到照顧,高興得像娃兒過年一樣馬上把棉衣穿上,體會關懷的溫暖。豈料,第二天領導又叫母親脫下那棉衣,轉身給了班長,帶著母親的體溫。班長要不撂挑子,要不要母親的棉衣,并且要快,怕被弄臟了。領導多難當啊!母親從來就是絕對服從,默不作聲,又穿起了那件不該被冷落的“麻袋衣”,好話已經在領棉衣的儀式上說了,怪話又不會說。
壞事能變好事,何況這是平常事,會變得更好。那關帳(即領工資),母親格外高興,她們干的活路多,關的錢就多。母親講,班長勁大得很,帶著她們早出晚歸地干,才有恁好的事。
母親現在也沒穿棉衣,什么毛呀絨呀的就把她“包裝”了。母親“與襖無爭”,成了不爭的事實:偶爾的外寒不要緊,只要心是熱的,人就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