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時,本是返鄉祭祖,歸寧省親的日子,我棲息在異鄉的屋檐下。凱麗金的薩克斯《回家》讓我內心充滿了憂傷和哀痛,這個渲染著濃重悲涼的日子,爺爺,您在天國還好嗎?
如果不是在那個凄冷的黃昏,您端著茶盤要喝茶,連拐杖都沒拿,那個臺階你上不了,您還可以在人間多呆些時日,我還可以聽您嘮叨了千萬遍的話,身板一向硬朗的您,也許根本不會倒下,可是,這些憑空的想象又有什么用呢?您實實在在離開了這個溫馨的農家小院,不然,您生活的這個院落怎會那樣寂寥冷落呢?
總不敢想象爺爺度過的苦難歲月。那過去的日子向我傳達的那種沉重,悲苦,無奈,屈辱,把我敏感的靈魂放逐在一大片蒼茫的灰色空地。那個暖陽籠罩的院子角,留下了您多少的爽朗笑聲。您經常在冬日的午后,伴著暖暖的陽光,一遍遍講過去的事,用寬大粗糙的手掌撫摸我的頭發,無論在您的皺紋里隱藏了多少愁苦,只要和我們在一起,多少的煩惱都會煙消云散。
中國的農民,伴著動蕩的社會,演繹了多少慘痛悲哀卻又無可奈何的事。爺爺,在人生的歷程中用寬厚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擔,承載著生命的重荷。八個子女需要養活,年邁的雙親需要贍養,在他堅韌的心里,再大的困難也壓不垮您不屈的脊梁,一生都在為改變生活狀況而抗爭。兒女的健康成長,一生的堅韌忠厚,就是您最好的影子。
爺爺的大半生,幾乎都在苦難中度過。舊社會里衙門小吏的欺負,鄉紳大戶的壓榨,迫使爺爺經常在風雨中飄搖,衣食無著,奔波勞碌一年難得一飽。我沒有經歷過,可我完全可以想象出當年爺爺在那個苦難的日子里是怎樣一種煎熬!后來爺爺成家了,生活狀況也有所改善,但貧窮與饑餓始終像個幽靈一樣在家中飄蕩,那也始終是爺爺心頭最大的陰影。人口的增加,負擔的加重,爺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起早貪黑,整日在土地里忙碌,在海水里拼命,忙完了田地的活兒,又要去海里釣魚,借以貼補清貧的家。但生活并不因為人們的善良勤勞而美好,三年自然災害,讓人們幾乎絕望,在那樣艱難的日子里,爺爺忍饑挨餓,把為數不多的口糧省下給孩子們吃,自己卻常常餓著肚子,奔波在生活的艱辛道路上。
后來的日子,爺爺和大家一樣,過上了比較安穩的生活,但多年的勞累,讓爺爺患上了多種疾病,可是您又是個天生閑不住的人,總在土地里忙碌。我清楚地記得,當一大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爺爺總是最后一個到,樂呵呵地放下農具,笑瞇瞇地吃飯,也許,此刻的您,才是最高興的吧。總憶起您在家的日子,在地里忙碌的身影,在院子里做永遠也做不完的雜活,樂呵呵地走進家門,樂呵呵地出了院子,直到背影越來越遠。堂屋里有您爽朗的笑聲,屋檐下有您經常坐過的椅子,墻角的農具上有您雙手留下的印痕,每年的燒香祭拜有您質樸虔誠的面孔。這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遙遠。夜里依稀思親淚,多少悲苦夢里遙。
偉人有偉人的豐功偉績,凡人有凡人的快樂生活。在我心里,爺爺就是家,有了爺爺,就有了對家的依戀,有了爺爺,就有了無數的歡笑。那些普通的生活,曾被我怎樣的忽略與淡漠,我從未想過,直到親人逝去,那一切才會成為我苦苦的記憶,深深思念的一部分。今天,當爺爺一去不復返,我才有如此強烈的愿望。可是,敬愛的爺爺,在您苦難的一生,我有多少次想和你坐下來,聽聽您的嘮叨,多少次,您笑呵呵的神情總是伴著我思念的淚水在夢中,伴著窗外寒風的嗚咽。時至今日,我不相信您真的已駕鶴西去,每當回到老家,先到的就是老屋,那兒有我童年最珍貴的記憶,那兒有爺爺最深的足跡,那兒有我靈魂的依靠。老屋中的家具已經破舊,屋檐下的廊柱已被塵年的積灰漬深了顏色,院墻是多年的老墻,經歷了風雨的侵蝕,一塊一塊開始脫落。可是,只要老屋還在,爺爺用過的物品還在,爺爺的氣息就會長存,盡管這一切顯得很脆弱,卻更能持久真實地負載起記憶的大廈。爺爺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記憶里永遠定格。
如水的日子在我身邊悄然流過,掠過的的清風訴說著一段逝去的歲月,那歲月浸滿愧疚,還有懺悔。爺爺離開人世的最后日子,我連您的面都沒見到,因當時在西安,當我知道你逝世的時候已是半個月之后了,哭得天昏地暗,可也喚不回爺爺您了!都說我是個善良的人,可這件事上,我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個沒有良心的一條生命呢?更讓我悔恨萬分的是,當年我匆忙逃離西安,把爺爺的照片放在那兒,后來就永遠地失去了那些珍貴的記憶。多年來,我固守著愧疚和懺悔,所有的嘶喊,所有的呼喚,所有的淚水,都無法減輕我心中的罪責,成了刺向我內心的針!
三月的艷陽,把我引向了又一個春天,這燦爛的陽光也會同樣照在爺爺的長眠地里。爺爺,您不會孤獨,因為我們的靈魂永遠相依,有一天我回到家鄉,我會把最深的思念和最愧疚的心靈獻給您,讓您在天國的春天安眠。
溫情和煦的春風啊,愿在您懷里永安著爺爺朗朗風骨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