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大踏步光臨的時候,四樓東邊的房子突然熱鬧了。
四樓東邊本來就有一遍房子的,就是土墻青瓦那種。存在了十幾年、幾十年抑或更久遠一點,很安靜有序。又仿佛是在一夜之間就亂起來了。先是有人來通知大家到什么地方去開個什么會聽個什么人講個什么話,然后又有人叫大家到什么地方去辦個什么手續。這一遍真要拆遷了。大家也像是被點著了似的,成天東竄竄西跳跳。這時候的春天還真是滿滿地來到了,巷子口兩邊的梧桐樹綠得都快要掉出油來。
可是,還沒有一片梧桐樹葉來得及乏黃的時候,又有人來了。他們扛著角角叉叉的儀器,東看看西瞧瞧地,擺弄了一陣子,又把石灰粉在地上左左右右地灑了些道道。大家徹底明白,這一帶真的開始拆遷了。性子積的人家已經請來“棒棒軍”,電器、家具以及瓶瓶罐罐什么的,一個勁兒地往外搬,扔下的爛布布爛口袋爛鐵片子滿巷子都是?;蛟S人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就在這亂哄哄的巷子里,有一位老太太正用一根八號鐵絲鉤鉤撿起飲料罐罐、爛塑料袋什么的,忙著往自己背上那個大背筐里摔,給那些搬家的漢子一樣的來勁兒。
這一帶住著的都是平平常常的市民,那些空瓶爛罐原本是放在那點點地方的,只是覺得可能什么時候還有點用處,便堆了下來?,F在搬家了,不扔不行。這里就成了撿垃圾人的天堂。老太太一直是干著“敵退我進”的活兒,早就編好了大背筐,準備在這個春天里大干一場。當然,人們是不大會去注意她的。她本身就像一堆扔掉的垃圾,身上的衣服是垃圾的色調,臉呢?也差不多是垃圾的色彩。大家只知道她也住在這塊拆遷片區里,大概是東巷子口下邊,就是我住的房子四樓往東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人們搬東拆西的鬧雜聲過后,推土機的轟鳴聲就閃亮登場了。那些拆去玻璃門框形如髏骷一樣的房屋片刻間便倒下了,周圍四樓以下都被破瓦爛梁埋沒了,這里便平平的成了工地。只是在工地的邊緣那間房子還在那里靜靜地立著,有些孤零零地。房子被破瓶瓶爛罐罐包圍著,只有老太太起早摸黑地出入其間。那些有著懷舊情調的人也時不時地回來看看,可看什么呢?就只有老太太那一堆垃圾和垃圾一樣的房子。這讓大家忽然對那間房子感興趣起來。便有人走上去近似乎慰問地問老太太,什么時候搬呀,搬到哪里去呀。甚至有人勸她撿什么垃圾嘛,靠那些補助款就夠你吃的。老太太明明知道來的人過去就住這一帶,有些面熟,但就是不吱聲。任憑他們像觀賞古董一樣圍著自己和自己的房子看。只是,有細心的人發現,老太太每次賣了破爛之后,都要去一趟隔巷子口不遠的郵電所,回來時,打開那個只有三條腿的抽屜,拿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面使勁兒地記錄著什么。然后就笑笑。
春天在一天天地過去,工地上的房子在一層層地往上長。而那間房子呢?到像是被什么吸住了,趴在那里面一動不動。站在四樓,眼光穿過那些正在長高的房子是很難找到它的。其實,人們根本沒有心思注意到,那間房子里已經好多天沒有動靜了。一天晚上,一個農民工喝得麻口兒了起來小便,稀里糊涂地撞開了那扇門,一看,老太太趟在床上只有一口氣了。大家闖進屋,七手八腳地把老太太扶起來。老太太舉著手朝窗前那個三條腿的抽屜指了兩下,眼睛一閉,去了。至于嘴里還說了點什么,沒有人聽清楚。有人打開抽屜,大家都愣了。抽屜里全是郵電所寄款收據。那個本子上除了有一個“某市某大學某班”的地址外,全是一排排日期。
那老太太怎么會這樣呢?那又是她什么的呢?四樓東邊的房子再一次成了人們的焦點。只是在大家的議論聲中,那間房子以及那些垃圾被推土機轉眼間抹去了。而那些議論或許會在整個春天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