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歲末于我而言,無疑是個銘心刻骨的日子,也正是那個歲末,將我的父親,永遠地定格在了黑色的鏡框里,父親就這樣,在我家那潔白無暇的墻壁上,已然呆了整整三個寒暑,如同他存身于遠山那環繞著疊嶂峰巒山清水秀的墓地一樣,彈指而過仿若咫尺。因此,墻上的父親分明風采依然,我常常久久地凝視著老人,總覺得父親那微微地笑妍里透出他無盡的慈祥和關愛,尤其是在那時,我深深地體味了父親的眼神之后,這種感慨,便愈加濃烈了……
記得,那是一個平常的冬日,南國都市照舊暖融融的,遠在千里之外的家鄉,我姐姐打來電話,說我們的母親右腿兩處骨折,我和小妹一道,火急火燎地趕回家鄉,來照料受傷的母親,以及平常就是勞駕母親照料有病在身的父親。因此,下車后我們顧不上回家,直接趕到母親的病床前……。
天亮后再回家照看父親,我三步兩步來到門前,平靜平靜心境后,開了門,這時父親真的舉動,真的讓我激動不已了:父親深情的注眸著我,興奮得象孩子似的手舞足蹈,一邊不停地喃喃自語般地說著:“回來就好哦,回來就好哦……”,一邊伸出他那蒼老但絕對是盛滿了溫暖和親熱的雙手,在我這已然不惑的面頰上,極度溫柔的捏來捏去,父親那飽含滄海桑田的臉龐,真的是象菊花怒放,翩然盛燦放。于是,我的心顫抖了,任憑我的眼淚,撲酥酥地順著我這已然不惑的雙頰,盡情的往外流淌……
父親慈祥的眼神啊!
一星期后,母親做完手術,工作繁忙的小妹返回廣州,由我留下來,專門伺候父母,這時,我愈來愈感受到了父親的感人眼神。 那天,我照常在家做好飯,先給母親送去,父親問我:“回來吃飯嗎?”。我一邊回答著“要回來吃”,一邊奔醫院而去,但,當我在回來的路上,分明看到父親在家的陽臺上,拖著瘦弱的病體,大睜著有些空洞但絕不乏深情盼望的雙眼,定定地投向我回家的方向,我的心再次顫抖了,鼻翼兒酸酸的,立時便潸然淚下,連忙擦擦眼,三步并做兩步,朝著我的父親撲去。
到以后的歲月,父親更是把他那珍貴的父愛,更加毫不吝惜不遺余力地給了我,以至于再后來,也就是父親最后一次住進病房,與我尤其難舍難分了。一睜眼,就必定要看見我,就象那次,又是一個星期天,我姐姐安排我去辦理自己的養老保險,剛走進社保局大門,就接到姐姐的電話,叫我馬上回病房,說父親又想我了,我即刻轉身,向父親大踏步飛奔而去……
我深知,原本為人師表的父親,其秉性的口若懸河、多愁善感、正直善良,是有目共睹的。就算被那“史無前例”的混帳“政治狂濤”,在他頭上,硬生生的套上了“歷史反革命”和“現行反革命”的雙重重壓,除去活生生地將我的父親變成了“沉默寡言”以外,父親一旦走上講臺,卻依舊口若懸河、旁證薄引、引經據典、娓娓道來。
送別父親歸山的那天,他的好多學生還念念不忘,說終生不忘老師講課的神采:課本教案整整齊齊的置于講臺左上角,張嘴就講,信手拈來,根本不用照本宣科,反手指點地圖,指那講那,絕無偏差,很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之神韻。學生肯定都聽得津津有味,入迷了,就連我父親在小操場講大課,也能讓過路的人,及相鄰單位的職工,也聽得一愣一愣的。僅此,我為我的父親洋洋得意著呢!但是,當父親走下講臺的時候,回到家里,就又顯得“沉默寡言,不茍言笑”了,我心里很清楚,這是父親對那時奇怪的“政治”形勢,總要給他留著的“政治尾巴而“憂心忡忡”啊!
真正讓父親和我們全家揚眉吐氣的日子,是“鄧青天”的偉大之舉:給父親一樣的好人“徹底平反,一風吹”。所以,父親常教導我們,一定要牢記小平同志的偉大呀!因此,我總在心里常說:“小平,您好!” 。
也就是從那時起,父親越來越愛我們,就在他病重中,這種愛,愈發地難以用語言來表達了。母親剛做完手術,住在七樓,父親已然垂暮了,基本只能在家里維持,那天,我和小妹在病房看護母親,正說讓小妹留下來,我回家照料父親,順便做晚飯。哪知,父親卻在這時神奇地走到母親的病床前,把我們兄妹倆驚得一抖一抖的,趕緊扶著父親坐下。此時,我們本已酸酸的心兒,又聽父親笑瞇瞇的問著母親:“哭了沒有?”,母親說:“我才不哭呢。”,父親還是笑瞇瞇地說:“沒哭就是乖娃娃喲”,這時,我和小妹都再也忍不住淚腺的奔涌,跑到走廊的盡頭,任憑眼淚恣意的長流。
老父老母的恩愛喲……,幸福無比的淚珠喲……
如今,我已經悄然走過了天真童年和青春年少歲月,甚至不再有而立人生,就連所謂的不惑之歲,也確確實實渡過幾年了,這時的父親卻令我仿佛穿越時空,去重新走走悄然而過的日子——或童年,或少年,或青蔥的力強,抑或而立的年富。
我明白,這些雖然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但,已然是我的老父親,賜給了我這般濃烈的父愛,真的讓我受寵若驚。足矣?。。?nbsp;
父親,說好,下輩子依然你父我子,我倆還做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