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中信)
寫下這個題目,是在一個秋雨連綿的日子,也因我又記起李商隱的那首《巴山夜雨》中的句子。
我不寫故園春雨的頑皮和歡欣,也不寫夏雨的潑辣與激昂。唯獨對秋雨的纏綿與依依不舍,浪費一點筆墨,也主要是因心中那剪不斷的故園情節。
在老屋里,我們真正最愜意和期盼的事情,就是秋雨連綿。秋雨灑落之時,沒有比夏雨更多的做作,也很少有春雨的羞澀,它需要體現的風格是簡潔、明快。你看,雨滴才順著屋檐落下來,那檐溝便開始淅淅瀝瀝地要為房檐編織雨簾,一絲不茍地工作著。那雨簾不緊不慢地滴嗒著,準確無誤地印在那些早已被夏雨無數次洗禮的石板上,一滴一滴照打不誤。不聲不響地實踐著“水滴石穿”的諾言。至于何年何月,哪一滴水才能感受到石穿的歡愉,它不在乎。
老屋的房檐上,被秋雨才淋著不到半晌,已開始出現了裂痕,無孔不入的雨水順著裂痕,慢慢地浸透著下面的土墻。而土墻對來犯之水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了,早有準備地敞開了肚皮,吮吸著雨水一茬接一茬的侵蝕,盡管自己已開始通體發脹,它仍然頑強地挺立起腰桿。也許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決不能趴下,不讓長期為自己遮擋風雨的檐瓦無處棲身。雨水和土墻原本是一對天敵,現在竟變得有些惺惺相惜起來。綿亙的雨水一方面無法控制自己的流逝,另一方面又為土墻的磨壞而抱屈。
父親似乎被這些淅淅瀝瀝好些時辰的雨水感動了。他匆匆忙忙地從屋里翻找出蓑衣、斗笠還有廢棄了的塑料布,赤裸著雙臂,冒雨翻上屋頂,開始為那破損裸露的檐瓦遮擋起風雨來。也許是裂口太大,或是斗笠太少,滿頭大汗的父親在房檐上忙天忙地,遮住了前邊又露出了后頭,蓋好了房檐,露出了房脊。父親在房脊上的笨拙行為,就好象是在為一個久病無治的病人做著一種盡力而為的努力,他的動作在綿綿無盡的秋雨下顯得那樣蒼白乏力。
母親沒有心情太在乎那些漏水的房檐。她端身坐在堂屋里,有條不紊地擺弄著那些晴天一直沒有功夫做的針線活兒,她不慌不忙地擺開架式,輕針細腳一針一線地使勁納著鞋底。母親的動作麻利、灑脫。堂屋里光線剛剛開始昏暗,母親已輕快地點起了豆油燈。于是,在如豆的燈光下,母親抬手拉線的姿勢,便輪廓分明地印在屋墻上了。
那個秋雨纏綿和陰柔的日子,一個身背書包的少年開始欲罷不能的讀書生活。就著如豆的油燈,他手拿一本《唐詩三百首》,翻開《巴山夜雨》那首詩,嘴巴里念念有詞,卻聽不見喉嚨發出的響聲。原來,他十分喜愛秋雨綿長的日子,在側耳廓偏聽那嘀嗒嘀嗒雨敲房檐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那風聲雨聲早已蓋過了自己口中有氣無力的讀書聲。
那個時刻,那幅畫面,就象一幅水墨畫卷,永永遠遠地鏤刻在那讀書少年的心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