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信，《青年作家》執(zhí)行主編，中國作協(xié)會員，著名青年作家。）

——影響成都的歷史人物：花蕊夫人篇（節(jié)選）

十四萬人齊解甲

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這首詠嘆國破家亡的哀怨之作，充滿男子漢的激昂氣勢和憤懣情愫。詩作者并非須眉男子，而是一個柔弱的宮中女子，她的名字叫花蕊夫人，后蜀皇帝孟昶的皇妃。

花蕊夫人，以其特有的天才詩情，像一顆劃過文壇的璀燦慧星，閃爍著千年的靈性和睿智，把我們的思緒引向刀光劍影，波詭云譎的五代十國時代，指向特立獨行巴蜀文化厚重的底蘊。

花蕊夫人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位宮中詞人。以“宮中人”的身份寫“宮中事”，全景式地勾勒了宮廷活動的脈絡(luò)，她創(chuàng)作的百余首宮詞，既是一部寫實紀(jì)事的宮廷史詩，也是一部記錄國家興盛衰亡的“史記”。在她的筆下，宮事、宮景、宮情、宮怨、宮悲，生動清晰，婉約典雅，自然天成。讀來令人神思飛揚，嘻笑怒罵，自成一體。

花蕊夫人的系列宮廷詩作，將“宮詞”創(chuàng)作推向了盛唐以來詩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高峰，在文學(xué)史上成為繼王建后提升宮詞藝術(shù)水準(zhǔn)之集大成者。

蜀主孟昶，原名仁贊，后改名為昶。其父孟知祥系西川節(jié)度使，后于公元933年在成都稱帝稱帝，被封為蜀王，歷史上叫做后蜀。孟知祥稱帝不久便病逝，傳位于其子孟昶。父子兩代，共在位32年。孟昶于公元934年即位，公元965年降宋。

花蕊本姓徐，出生于灌縣古城（今四川都江堰市），其父徐國璋原為前蜀皇帝外戚，前蜀滅亡后，見疆侯紛爭，狼煙不斷。乃激流勇退，棄宮歸田，以詩書自娛，過著田園牧歌般的鄉(xiāng)居生活。僻居鄉(xiāng)間時，他常去青城山采藥，并用自制偏方為老百姓免費治病，在青城山附近口碑甚佳，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活神仙”。

關(guān)于花蕊出生，野史中有花蕊感孕之說，傳其母夢見芙蓉花開，吞下花蕊，遂生下其女，取名慧?；蹆撼錾?，徐氏見女兒貌若天仙，聰慧過人，便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女兒身上。并在宅院的后面專門為女兒修了一座后花園，樓閣亭臺，小橋流水，假山荷池，一年四季，鮮花不謝?；蹆旱拈|房、書舍、琴寶、劍廳均座北朝南，一字排開。窗下是由曲折蜿蜒的羊馬河，對岸是古色古香的小鄉(xiāng)鎮(zhèn)。

在這座被稱作“慧園”的后花園里，慧兒三歲開始開始學(xué)詩習(xí)字，六歲吟詩作畫，九歲彈琴歌舞，十二歲騎馬舞劍，長到十四五歲時，已出落成風(fēng)姿綽約、才情橫溢的才情美女。達(dá)官貴人、紈绔子弟紛紛托媒求婚，均被徐國璋婉言謝絕。因而，女兒始終待字閨中。慧兒也謹(jǐn)遵慈訓(xùn)，花前賦詩作畫，月下?lián)崆倥獎Γ?jīng)冬歷春，孜孜不倦，汲汲以求，像一只浸潤在文化長河中的蜜蜂，她不斷地采集花粉，釀造蜜糖，編織著屬于自己的一個又一個美麗夢想。

徐慧十七歲那年，適逢孟昶降旨選美，被選中入宮，因其絕世的容貌和驚世才情，一路“過關(guān)斬將”在三千美女中脫穎而出，讓蜀主孟昶也為之心搖神曳：“愛卿真乃絕代佳人，足以美蓋世間美女，西施消瘦了一點，沒卿豐滿；貴妃豐腴了一些，沒卿苗條；貂禪個頭不夠，沒卿高挑。卿就是卿，歷代美女無法比擬。世人愛以花比美女，依朕看，花不足以擬其色，而似花蕊之翾輕也，賜卿別號：‘花蕊夫人’吧”。于是，剛剛?cè)雽m的徐慧，便博得孟昶欽賜的“花蕊夫人”這一流傳千古的芳名。

花自飄零水自流

花蕊夫人短暫一生寫就的158首宮詞，經(jīng)十笛、艷娘等藝人整理、演唱、傳播，在民間廣泛流傳。后經(jīng)加工編纂成《花蕊宮詞百首》，與唐代才子王建宮詞無異，盛傳于世，歷久不衰，堪稱中國宮廷藝術(shù)絕無僅有的奇珍異品。

筆者撰文至此，常常忍不住突發(fā)其思：中國封建王朝至秦以降，泱泱華夏王朝林立，一統(tǒng)天下有之，偏安一隅有之。關(guān)于宮廷的記載汗牛充棟，可唯獨前蜀，后蜀留下了極具獨創(chuàng)性的“宮詞”體例，且作者具為宮中之人。相比李白，李商隱    等文人墨客所寫的宮廷詩，何其天壤有別。這究竟是蜀文化發(fā)展的一個特例，還是因為其他的緣故。值得我們作深入的思考和論證。

解讀花蕊夫人的宮詞，我們首先看見的是她筆下皇宮內(nèi)苑美侖美奐的景色，以及沒有戰(zhàn)爭陰霾的氣象：

五云樓閣鳳城間，花木長新日月閑。

三十六宮連內(nèi)苑，太平天子住昆山。

在抒寫皇帝與妃子帶著喜悅的心情回宮時，顧盼夕陽映照下的花樹，細(xì)數(shù)著錦江上的歸船，真乃氣象萬千：

翔鸞閣外夕陽天，樹影花光遠(yuǎn)接連。

望見內(nèi)家來往處，水門斜過罨樓船。

至于蜀后主居住的這座歷史文化古城，花榭歌臺，在她的筆下更加引人入勝，令人神往：

離宮別院繞宮城，金版輕敲合鳳笙。

夜夜月明花樹底，傍池長有按歌聲。

而對皇宮內(nèi)年青太監(jiān)和宮女們嬉戲采蓮場景的抒寫，則顯得更具人性味和生活氣：

內(nèi)家追逐采蓮時，驚起沙鷗兩岸飛。

蘭棹把來齊拍水，并船相斗濕羅衣。

在花蕊夫人這些宮詞中，凡皇宮生活，帝王起居，君王上朝，君王巡幸，無不涉獵。請看她筆下的君王早朝情形：

翠華香重玉爐添，雙鳳樓頭曉日暹。

扇掩紅鸞金殿悄，一聲清蹕卷珠簾。

對帝王微服私訪，巡幸市井的抒寫，則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千多年前的成都市井生活現(xiàn)象：

春早尋花入內(nèi)園，競傳宣旨欲黃昏。

明朝駕幸游蠶市，暗使氈車就苑門。

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她還在宮詞中對宮庭間的傾軋和爭斗，作了十分逼真的描述：

斗草深宮玉檻前，春蒲如箭荇如錢。

不知紅藥闌干曲，日暮何人落翠鈿。

在經(jīng)歷后蜀和大宋兩代皇帝的寵幸后，花蕊夫人最終難逃紅顏薄命的劫數(shù)，一代麗妃紅顏香消玉殞。美人棄世，卻帶不走后人對她的景仰，更無法抹去生活在芙蓉城的人們對她的禮贊。成都人從此喜愛芙蓉花，成都亦被美稱為“芙蓉城”。可以放膽的說，花蕊夫人及其宮詞留給天府成都的歷史影響，要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的亡國夫君蜀后主孟昶。那么，就讓我們以清代詩人黃俞的詩《花蕊夫人宅》作本文的結(jié)束語吧：

歌舞當(dāng)年進(jìn)蜀王，應(yīng)憐遺址牧牛羊。

茸茸細(xì)草堆芳徑，漠漠寒煙覆短墻。

城上豎旗千載淚，宮中題恨滿簾霜。

英雄多少埋荒土，不及夫人姓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