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完瑜珈,汗緊貼著背,就著后院六盞飛著幾只蛾蚊的黃色燈火,打開冰箱,為自己斟了一杯飄著棗香的酸奶,慢慢等它自然暖了些再喝。洗完澡,清爽的獨坐餐廳一隅。時間總是這樣被分割成一段段,清晨白日黃昏靜夜,工作飲食家務健身思考休眠,周而復始。
沒有人來打擾,手機安閑地陪著餐桌上的一只小芭芘娃娃的牙簽盒。運沙車一來一往不時伴有工人的呦喝聲,心不免煩了一下,外面正建的這棟電梯樓不知咋的,大白日常歇著,到了夜晚它就忙碌開來。最近暴雨洗劫著大地,自家墻外不遠處施工造成的兩指寬的地縫暗中一定又蓄了新的恐怖的水眼。
柵欄外的小桃園一夜間神秘中臥地,上面垂著無數(shù)顆青澀的果子,忽然間感覺好可笑,那春風夏雨淋落下的半世桃緣,我曾徹夜末眠用文字祭奠的幾份傷感,在城市的斧頭下竟是如此的蒼白。我的地在打樁聲中顫抖著,天空將越來越擁擠,明年,左右兩旁的電梯房將把我居住的六層小樓如龍珠般地噙于口中,吞吐著它們肚里的廢氣,直注入湖心流入魚的嘴里。
說到魚讓我有了饞意。幾天前,離窗不遠處有一白白的水泥坪,一場大雨漫了湖面漫了游人的腳踝,一條十來斤重的鰱魚游到了坪中,近處散步的游人聚了起來,兩婦人慌急慌忙地覓來撈魚器,有性急的男子則鞋也末及脫,濺著一身水花就在抱魚的一剎那,婦人的撈魚器靠近拚命地想網(wǎng)住魚尾,男人嘶力地喊了聲:“撈魚頭”,婦人充耳不聞,那條大魚則在游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情形下,就高昂著頭借助外力箭一般地飚往湖水間,徒留一岸的噓聲和男子的懊惱。
一餐美味從嘴邊溜走,因了婦人與男人的爭奪反給了魚的一條生路。生命的禪機真的妙不可測。
腐水里有披著盔甲的龍蝦撕咬著泥土,靜水里有蛇與貝類嘻游著水草。湖岸有幾處亂石供游客閑散的坐,選一平坦之石與侶同坐,脫下涼鞋赤腳蕩著水面,吹著夜風,的確很舒逸。但自親眼目睹一條大指拇粗小的蛇委蜒著身子在石頭縫里探頭探腦后,諒你也不再有膽量在那石頭上昂頭望星微漾月波的水面。
現(xiàn)實生活里塵囂彌漫,自然生態(tài)里處處也險象環(huán)生。家,大家便爭先恐后地向高空發(fā)展,以為這樣就離藍天更近,離塵囂更遠了。構筑鋼筋鐵骨的家,成了我們守望風景的最后陣地。
小芭芘娃娃張著漂亮的藍眼睛,廚房潔白的瓷墻上,遠去掃過一抹賊亮的汽車光,不經(jīng)意地把外面的世界反照了進來。滿街的車風弛電掣著,里面的人是離家還是歸家呢?想象著是輛黑色寶馬車,前座一紅衫藍裙的俗女子該是一付怎樣的媚態(tài)張狂在夜色中。
有人張狂到卑微,卻也有人張狂至高貴。世間人千種風情總是這樣依存著的,甜美中暗藏兇險,愛情何嘗又不深蘊禪機呢?
其實我極喜女子的張狂。讀過雪小禪的《鴉片香》:9歲那年,我隨父進京,父親立志要把我培養(yǎng)成一代名媛。我研習琴棋書畫,十五歲能把法文說得極流利,一身洋裝更讓我骨子里全是風情。十九歲,我已經(jīng)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子,能歌善舞,寫得一手好小楷;穿上戲衣,我就是昆曲《牡丹亭》里的女子——為了自己的愛,為了自己的夢。
我的風情無人能敵,我是那宣紙上洇著的大朵荷花。
這個“我”是民國女子“陸小曼”,初嫁為人婦,她流連在麻將聲中或寂寞里夜夜笙歌。直到一個冬天遇到詩人志摩,他朝她伸出手,輕說了一聲:王太太,你是寂寞的。于是,兩只貪婪的蝴蝶就似《春閨夢》中的王輝與張氏糾纏在一起,生生死死就再也沒有分開過。
一個人可以張狂到讓一浪漫的詩者貼近卑微的塵埃,為幾個可憐的大洋去做房屋中介,搭乘免費飛機在空中來來去去,只為一朵煙花般綻放的女子去死。
之所以說到這么一段曠世的悲情,全因了現(xiàn)實生活中,那些居住高樓大廈里,正風雨飄搖中面臨破散的家,又有幾個會有這般風花雪月的艷事呢?即使有,天下才情人萬千,誰又肯為誰背負著千夫所指的罵名,誰又會肯為誰真的跌落塵埃呢?
也許有人真的跌落了,最終卻又全然跌入俗絡中,俗得俗不可奈,支離破碎卻沒有宣紙上洇血滴下的那大朵大朵荷花的美感。
不是火候末到,不是才情末臻。只是靈魂與肉身永遠在分離中,一半握在文字中一半棲在俗世里。對面的人呢?花容花貌,只能冷情地讓她孤世凋零。
我終是一俗女子,因自小就沒有丁點名緩的風范,如野地的一株白菜,偶爾被陌生人拔起囫圇中吞咽下去。獨剩下緊緊依附于大地的菜根,被歲月浸潤出小小的一片新葉,在冥色間悠然靜吸了那玫瑰女子百年遺留下的體香。
因何種下這些文字,只是可嘆,我們的愛情已背負了現(xiàn)實太多的功利。人們都想遠離塵囂,樓越來越高,藍天越來越近,伸長著脖子等待愛情小鳥惠顧的人擠滿了高樓密麻麻的小窗口。愛情的小鳥飛來了,失去綠樹成蔭的自然懷抱,她睡在麻將聲中,耳邊沒程硯秋先生的《春閨夢》婉轉(zhuǎn)旖旎地唱著。即使會有人莫名地疼了一下,打開窗子,小鳥也被馴養(yǎng)得離不了煙酒聲色,飛離了又會飛回。
七月的流火,烘隆著我周遭的一切。這座高樓與那座高樓對峙著,也偶會墜落幾分情愛的憂傷。窗外,幾只灰灰的蛾蚊依然在路燈下快樂的飛旋著,依稀還可聽到那城市斧頭砍落的青澀的桃果在呻吟,而那條湖底絕處逢生的大魚,不知是否也在今夜為愛情無眠?喝完手中杯里的奶茶,我就睡去,所有的塵音和思緒都將沉寂。
只有星星盡管離我們?nèi)祟愡b遠,但它始終在黑暗中點亮著人世滄桑的愛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