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雪
這是二十年前的事。
我沿長征路徒步采訪,黃昏前,來到川滇結合部的壇廠。壇廠,因用本地黃泥燒制壇而小有名氣,在當時,壇廠雖是一個鄉,也是鄉政府所在地,亦不過只有三五座房子,人煙稀少,空曠寂寥。年輕的苗族同性鄉長熱情接待了我,說起紅軍,說起紅軍的信念、勇敢、英勇、無畏,說起紅軍的紀律、愛民、平等、無私,我們的話題如此和諧、融洽,沒有拘束,沒有隔膜,很快便成了朋友。我們去拜謁離鄉政府不遠處的紅軍墓,正是清明過后,墓地上,擺放了許多無名的鮮花,楊鄉長告訴我,這是當地小學的同學們,前幾天專程來掃墓的。每年的祭祀,是為了傳承紅軍的精神,這在壇廠,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矩。
我到壇廠,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要去離壇廠還有約二十華里的落堡村。落堡,坐落在大山峽谷里的落堡河邊,只有一條翻山越嶺的馬幫小道與外界相連。我去那里,是因為落堡是當年紅軍川南游擊縱隊的落腳點和重要的后勤基地。
第二天一早,楊鄉長派了一個向導引我上路,我們在崎嶇的馬幫山路上不知走了多久,來到落堡河邊,沒有橋,河山湍急,向導先下河探路,然后返回背我過河。這令我感動不已,這位向導是壇廠小學的語文老師,去年剛從師范校畢業,喜歡文學,讀過我的作品。他的樸實和善良,深深感染了我。在一剎那間,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真誠的關注社會的客觀寫作,而非功利的,充滿了人文溫暖的作品,才能受到讀者的歡迎。而一個作家的良知,只有經過社會和人民群眾的洗禮,才會變得更加純粹和真誠。
來到村上,我們見著了年輕的張村長,他背著水桶,正給莊稼澆水。聽向導說明來意,他放下手中的活,特地帶我們到村中參觀。在一座四合院的木墻上,我看見川南紅軍游擊縱隊留下的眾多標語,剛勁有力的毛筆字體,如今讀來仍熱血澎湃。特別是《目前川南勞苦大眾的斗爭綱領》,更使人熱淚盈眶。這個斗爭綱領,處處為群眾著想,時時為群眾說話,又始終強調紅軍鐵的紀律,不愧是真正人民的軍隊。由于紅軍的政策溫暖人心,紀律贏得人心,落堡村的群眾與紅軍很快融為一個整體。張村長為我們找來了一位八十左右的老者,我們從他口中了解到:由于紅軍的聲勢日益強大,當中央紅軍北上后,蔣介石調集了十余萬反動軍隊,對紅軍游擊縱隊進行圍巢。為了跳出敵人包圍圈,靈活機動地打擊敵人,游擊縱隊要進行轉移。紅軍走后,當地群眾將沒有彈藥的重機槍沉入落堡河中,將紅軍傷員秘密安置。當氣勢洶洶的敵人來到落堡燒殺搶掠時,紅軍已經沒有了蹤影。惱怒的敵人把群眾趕往河邊,逼迫群眾說出紅軍的下落,落堡村的人民沒有一個懼怕敵人的屠刀。于是,敵人將搜查出的兩個紅軍傷員,連同落堡村的三名群眾一同槍殺于落堡河邊。敵人的兇殘不僅沒有嚇倒落堡村的人民,反而更加深了他們同紅軍的漁水深情。當這一消息傳到紅軍游擊縱隊領導人那兒時,紅軍領導人震怒了,他說:等到解放那一天,我們要讓反動派加倍償還這筆血債。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國民黨反動派的垮臺不是偶然的,中國共產黨人帶領人民軍隊經過長期的浴血奮戰,建立了新中國,讓人民當家作主,也不是偶然的。那是歷史和時代的必然選擇,而關于紅軍的故事,則世世代代流傳于民間。
在我們要離開落堡的時候,張村長有些靦腆地拿出了他的口琴,問可不可以為我們吹一支曲目,我有些驚呆了,在這還較為封閉、貧窮的村莊,二十掛零的張村長如此樂觀地面對生活、憧憬未來,著實讓我敬佩。他說:落堡村人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迫切地想有一條公路。現在不是有句口頭禪叫:要想富先修路嗎。我點頭說回去后一定向上面反映。于是,在送別我的時候,張村長吹響了他的口琴,那是當時流行的歌曲《明天的生活更美好》,那種達觀向上、積極創造的旋律激勵著每個人,而在那樣特殊的環境,我深感張村長的不易。已經走出了好遠一段路程,我仿佛聽見那優美的旋律還在山谷間回響。
二十年過去了,遙遠的落堡還好么?落堡通向外界的公路早該修好了罷。
編者:這篇文章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作家的良知。文學只有走進生活,關注社會人生,才會有旺盛的生命力。散文讓我們觸摸到一顆大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