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想想
農歷6月初8,是父親的生日。我險些被指縫間的一些文字與數據隱埋。午間12點赴家宴,老人家似微有不滿,我無法為自己找借口,即使是工作的匆忙。母親照例很慈祥,不知辛勞地忙上忙下。大姐一貫有活躍氣氛的天份,高梁酒、紅酒、白花花的奶液,舉杯,小侄子添了滿滿幸福的祝詞。蛋糕恰巧擺在我面前,該切了,我卻有點憨憨地,從廚房找到客廳,也沒找到一把合適的刀,切開那流溢著歲月年華蜜樣的蛋糕。
窗外,明晃晃的陽光透過廚房的一處縫隙,正照在父親的右膀上。自家的小樓,客廳有點小,一大桌子的人,小弟他那些鐵哥們早被安排在樓下的酒肆里,年輕的小伙子一進一出的,給老人家不停祝壽。其實,這是父親的一個散生,也不知從那年起,總會在這一天熱熱鬧鬧的過著。
二姐夫與侄子從長沙打來了電話,緊接著二姐撂下廚房的活,一家子相繼都送來了祝福。一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老人,盡管兒女們亦平淡著,卻因了親情的相聚,他的眼中眉中蕩漾著滿滿的幸福。
野生腳魚燉得香氣四溢,碧綠的青菜是大家最爽口也是最搶手的,咕噥的肚子開始盡情享受人世的盛餐。舉杯停箸,笑語喧嘩。氣色原本就挺不錯的老人,臉上飛起紅潤,與一旁的老親家侃談著。慢慢的,老父話鋒一轉,對著廳前供著果香燃著燭燈的老祖宗畫像說了一句:
“你姥姥當年為我熬了100付中藥,把我抱進抱出地打了100多針,換回我這條命。而我在生之年就把他們這些老墳遷了14次。”
是的嗎?我疑惑地望向那懸掛著的老照片,我的老祖宗,穿著厚重的長衫對襟馬袍,錦衣華緞,尤其是姥姥,圓盆大臉,老夫老妻地頗有家勢地端坐在新式客廳的墻上,在這炎炎的夏日,與我們同吹著空調里送來的涼爽。
“我沒記錯的,是14次。”父親扭頭看了下母親,再強調了一下語氣,然后是母親在一旁小聲嘟嚷著一句:
“彭家人一大堆,就你這般拖著一條腿奔來奔去。”母親的聲音很小,話里夾雜著委屈。委屈歸委屈,外人不明事理,親情桌上的我們誰都明白母親這些年來為夫家人的付出。小媳婦兒,暮年中的她依然在父親有些霸道的權威下,定格了她的一生。
斗轉星移,現代城市以它矗立的雄姿吞并著古老的一切,屹立于大地,即使有些皇陵也有被沉埋歷史的那天。可父親一生執拗地守著幾個老壇子堆土塑碑,小年夜不管風吹雨打為那孤瑩送上長明燈,逢春時節輪流帶著我們,扯去冬日的枯草,植上青青的松柏。所有值得祭祀的日子,都會裝上一碗熱騰騰的飯,斟上滿滿的一杯酒,敬天敬地敬那些冥國里的老祖宗。
人死去了,睡在塵土里偃音息聲。有些看似是封建的思潮在作弄著活者,其實,更多也就是那些曾經不舍的愛的依戀。
昨天,周末我呆在父母家里吃喝了一天。夏天太陽鬧得歡,母親在陽臺上伺俸著她養的三只小龜。她不時對躲在小舊閨屋的我問三問四,工作的事她不會為我操心,更多的是我生活的點滴。當時我懶洋洋地捧著一本《讀者文摘》的合訂本,正讀一篇署名馮杰《樹知道自己的一天》的文章,深深被其中的哲理吸住了。我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理。有些話回答得沒頭沒腦,也全然不去講究它的章法了。
大樹明白:每一顆露珠的誕生都是一個生命的誕生,每一顆露珠的消失都是一個生命的消亡,每一段樹枝的折斷都是一條洶涌河流的折斷。
我知道父親的壽宴上我不該想關于死的問題,可有了生就必然有死。一大桌子的親人,說著說著,大家又提及了1996年那場洪澇災害,因幸福垸潰垸,二姐的婆家人。正是在父親60大壽宴的那天,親家老倆口拖著陳舊的幾個大蛇皮袋,瑟瑟地立于門外不敢冒然進屋的慘相。
那次家鄉的大潰垸,我曾親手做過災難的統計與勘察。水深火熱中失去家園的人們,無望絕望交融著渴望的眼神,走上大堤留在腦海里的就只有滿目蒼夷。
我的親人們算幸運的,洪水雖肆掠了鄉下老屋,城里還有子女棲居的小窩。父親建的房很大,姐夫他們在省城工作,鄉下老倆口衣食無憂地就住下來了。過了幾個年頭,終究還是想念鄉下的那片故園,帶著城里的幾份闊綽和落寞,傍著鄉下女兒家住。
提及倆位老人,不得不又想到死。二姐夫的父親具體不記得死于哪年了,死得很猝然。口袋里揣著抗美援朝的撫恤證,安靜祥和地埋在他生前當過村支書的村莊。
今年清明節,二姐一家人開著自家的別克車和我,穿過一望無際的油菜花地,在一廢堤的坡上,找到了墳,燃了一柱香,下跪叩頭,培了一些土,然后在油菜花地和碗豆花地留下了自己依然還青春的靚影。
只要父母親還在,我就是青春的小鳥。我有許多恭賀的話,一直哽咽著喉嚨。沒有說。右旁的母親總執意要我多吃點,左邊的父親就不斷地笑嚷嚷:
“你還怕她小嗎?操這多心干嘛。”
哈,我真還小著的,至少還沒有到寫回憶錄的年紀,寫下這些文字干嗎?夜的窗外,是一天的雨,我在防汛值班,等長江上游超歷史水位的洪峰,平安地穿越洞庭奔向大海。推開窗戶,涼爽的風吹了進來,想起作家柴靜的一句話:
你和我被深深地鑲嵌在這世界之中。
世界之大,人的緣份是可遇不可求的,何況是一家子呢?
生日快樂。老爸老媽,平安是福,健康是寶。祝福深深。
| 編者:生日的祝福,卻有一種生命的厚重感。生死輪回,這都歸于天地大道,唯有在人間,秉承到上蒼的神靈,才能感受到生命之光。每一個靈魂都可以是光芒四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