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州,遍地酒廠,千年窖池,美其名曰“中國酒城”。夏酷入髓,冬寒如春,春露秋霜——可就是這樣一座城市,在四十年反復磨礪后,竟贏得了“宜居之城”的美譽。初來乍到時,我只覺它是座邊陲小城。然而三十余載穿行其間,竟漸漸認同了“宜居”之說,習慣并愛上了這座“風過瀘州帶酒香”的城市。
三十四年前初到瀘州,它并未給我留下多少美好印象。此前,我僅知瀘州是外省小城,家鄉父輩常飲的瀘州老窖二曲,也未曾激起我的好奇。真正讓我關注它,是拿到瀘州化工學校錄取通知書后,從四川新聞的黑白電視里看到瀘州暴雨壓城的報道,心中不免隱憂。此外,那時的瀘州公交阿姨也頗不近人情,擠在那“大氣包”鉸接式車廂里,前后兩位售票員總是不停催促:“上車請往里擠,再擠點!”彼時真不知“里”在何方,徒生抵觸。如今,公交車早已換作無人售票的觀光車,城市版圖也早已越過我的母校,向南不斷延伸。
事實上,學生時代真正深入接觸瀘州的機會并不多。學校遠離市區,進城的念頭常因路途而打消。深居簡出間,我連市中區與江陽區的關系都分不清,更不知何處有美食與樂事。只記得某個周末,與要好同學懷揣二十元,徒步從學校走到江城。在南城尋了個招牌誘人的館子進去便吃,不過牛肉面與抄手,卻脹得滋味至今難忘。每次進城,總需充足理由,多半是為購置生活必需品,去得最多的便是江城三星購物街。在那條廉價的街上盤桓半日,也未必能買件稱心的衣裳——有限的生活費容不得“奢侈”。然而,每次搭乘公車往返于學校與市區,卻總是心懷雀躍。條件允許時,必選靠窗座位,任好奇的目光流連窗外:漫步的校園情侶、路邊手寫的各式招牌、從樓宇縫隙間倏忽閃過的長江……就在這種略帶隔膜的觀望中,我竟也漸漸摸清了瀘州城的南北脈絡,穿梭其間,日漸熟稔。
四年間無數次往返于學校與水井溝,我漸漸覺知瀘州是一座底蘊深厚、韻味獨特的城市。白塔廣場銘記著朱德元帥的浴血奮戰,忠山頂上留有他的墨寶;龍透關前回蕩著劉伯承元帥的雄風;龍馬潭畔沉淀著杜甫、茅盾的文思遺篇;明代窖池為我們釀就玉液瓊漿;兩江繞城,自古便有“城下人家水上城,酒樓紅處一江明”的盛譽。在年深日久的相處中,它如故友般親切,亦不時帶來驚喜。穿行于眾多不知名的小巷,雖偶見破敗遺痕,卻又能從老舊院落、斑駁城墻中生發出懷古幽情;現代化進程中林立的高樓亦不鮮見;但這座城市骨子里,更透著一份悠悠緩緩、從容不迫的氣度,以及一種不經刻意雕琢的耐讀品質。這份耐讀,散落在街頭巷尾忙碌的吆喝與悠閑搖擺的蒲扇里,融化在夕陽下山、兩江交匯的暮色中,浸潤在三坊六巷的酒香意蘊里,更蜿蜒在每一條巷道的曲折延伸處。市中心那座始建于1573年的瀘州老窖窖池,更是這座城市生活品質的無聲見證。四十多年城市發展,往昔那種兩相情悅的樸素已然難覓。記得深冬游堯壩,青石路上,枝頭葉色黃綠相間,明朗得叫人印象深刻。古樸的建筑、清淺的小街、甚至略顯黯淡的舊商鋪,時間的脈絡清晰可辨。尤其鐘愛街頭那棵掛滿平安符的古槐,遠遠望去,宛如一位癡心守望的長者,行走其下,步履間便多了份踏實篤定的厚實感。那景象,恍若四十年前瀘州風韻的縮影。
作為瀘州建市初期的親歷者,我目睹了它從“瀘縣”舊貌到“醉美瀘州”的華麗蛻變。這座集中國雙擁模范城、歷史文化名城、全國衛生城市等殊榮于一身的城市,以酒為媒,吸引著八方賓朋。她的美好,又豈止于此?我雖無法踏遍瀘州的每一塊青磚,窮盡她所有的美好,但這份遺憾,將化作探尋下一座城市時丈量美好的動力。如此,亦是另一種層面的成長與收獲。目睹瀘州四十載滄桑巨變,心潮翻涌,感懷萬千,唯覺紙短情長,難以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