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大河幾乎是擦著我老家的那個村子流過去的,河水寬而且深,河面上經(jīng)常飄著成串的木排。木排是從上游放下來的,木料大的有兩人合抱那么粗。村子緊挨著321國道,絕大多數(shù)木排在這里被打散,撈起來裝上貨車,運(yùn)到遠(yuǎn)方銷售。村子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木料集散地。
于是,剝樹皮便成了村里娃子們的一種“業(yè)余愛好”。
不等到木排靠岸,娃子們像水鴨子似的咚咚跳下河,游到木排邊,爬上去,便剝起樹皮來。不知是對娃子們的欽佩,還是擔(dān)心出意外,撐木排的老大對上排剝樹皮的娃子一律寬宏大量。娃子們橫沖直撞地翻過幾個木排,剝得一大捆樹皮,便在河邊放肆地戲起水來,直等到一排排木料裝上貨車。日落西山,才扛著樹皮一路唱鬧著回去。娃子們剝來的樹皮有的是拿回家里做柴燒,而絕大部分是等晾干了,一捆一捆地挑到街上賣給鐵匠鋪的老板換些角錢,買糖果抑或累積起來開學(xué)時做學(xué)費(fèi)。
那時候,小妹就混雜在這些剝樹皮的娃子之間。小妹十一歲,正是上學(xué)的大好年齡,可是,家里兄妹三人,大哥和我都在上高中,因家里的經(jīng)濟(jì)條件,小妹就只好在家里四處瘋跑了。
比起鄰居那些虎頭虎腦的娃子們來,小妹的個頭又瘦又弱,就只能剝得一小把樹皮。但是,某日開始,突然小妹剝回家的樹皮猛漲起來,開始家里人并未有太多的注意,直到有一天,父親從河邊上把小妹押回來,大家才驚呆了。小妹滿臉浮泥,渾身濕淋淋的,衣褲緊緊地貼在身上,本來就瘦小的身子顯得更加脆弱。
“啥子了?”一家人圍上去,驚奇地問。
“問她。”父親向大家瞪了一眼,又怒氣沖沖地望著小妹。
“我剝——剝樹皮時,被擠到——木排底下去了。”
“呀——”母親差點(diǎn)昏了過去。
“跪下!”父親大喝一聲。
小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扭扭捏捏地跪了下去。隨即,父親經(jīng)常放在門背后的那根楠竹片便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父親的那根楠竹片一直讓我們兄妹三人威風(fēng)掃地,打在身上,沒有一個人不鬼哭狼嚎的。特別是小妹,好幾次父親還在去門后取楠竹片時,就已經(jīng)嚇得殺豬般直叫。可是這次,小妹卻絲毫沒有哭聲。大概是已經(jīng)到閻王爺?shù)拈T前走了一趟的緣故。
小妹冒險剝樹皮付出了代價,但也得到了回報。那天晚上,父親沒有吃完飯便往張二爺、李大媽家里直跑,滿村子竄了一趟,才借得了二百元錢。第二天一大早,小妹背著大哥背過的那個帆布書包,被父親領(lǐng)著到鎮(zhèn)上的學(xué)校報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