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蕭乾的短篇小說《栗子》時,省城改革開放還未曾到大手筆,還未曾顯示大都會的繁華。因此上,隨處可見臨街的樓房,開一扇窗戶,便可擺一小攤,上掛“糖炒栗子”的字樣。
那時的父親是極寵我的,每每都會買一信封大小紙袋的熱栗子放置我面前,有時我就會對這栗子動一下“惻隱之心”——全因小說中對那栗子的描寫:
“風似乎在試著它的鋒刃,已經(jīng)在樹間房角穿行著了,呼著尖銳的哨子。孫家麒兀自倚坐在校園小土坡上一株蓊郁蒼蒼的傘形老松下,用大氅領把脖頸厚厚包起,手塞到衣袋里,擺弄著一把圓滾冰涼的栗子。他手指在那些果實中間穿來穿去。被裝在黑黑角落里的小東西就任他抓得擠擠碰碰,滑溜溜地在他指縫間鉆來鉆去……”
每每這時,父親會笑呵呵給我說蕭乾的寫作風格和表現(xiàn)手法。父親說:
“作家采用象征手法,滾燙的栗子在男主人公孫家麒兜里,由熱變冷,最后被捏碎,形象完成了對社會強權虐殺熱血青年這個現(xiàn)實的隱喻和指認。”
面對父親,我哪里懂得這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在我幼小的心靈里,只是知道什么是同情。我同情女主人公菁,在我看來,男主人公孫家麒的手指特可恨,它們捏碎了栗子就是捏碎了菁…… ”
后來我離開父親出外求學認識我的上鋪梅子。來自丹東的梅子,長得很是一般般,小眼睛,大嘴巴,但是她的皮膚是那種讓人艷羨的,可謂是“吹彈的動”——這就使梅子有了女孩驕傲的資本了,一種天然的優(yōu)越感讓她把家鄉(xiāng)“五龍背 ”的溫泉掛在嘴邊。她說她一身的好皮膚是泡溫泉泡出來的,惹得滿寢的小姐妹有的用嘴撇她,或者向她咧嘴巴。但是,梅子全不放在心上,依舊嘻嘻哈哈的。
說真的,我們都喜歡梅子的質(zhì)樸、率真。盡管她不拘小節(jié),把個散發(fā)著旅游鞋膠味和腳汗味的黑襪底,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時,我也全然不當回事情。我都奇怪我竟能忍受她的大拇腳趾或者其它腳趾,偶爾不安分地探頭探腦似的偷窺行為——呵呵,這大概是緣于吃了人家梅子從“五龍背”背回來的栗子吧?
梅子回家歸來時是我們寢最開心的時候。也只有這個時候,梅子是最認真最正經(jīng)的時候。她會把背回來的栗子傾其所有,人均有份,竟精致到點數(shù)。說到吃法,我們只能用各自的飯盒把洗凈的栗子拿到飯箱中去蒸了……
一次大家圍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剝著栗子吃時,梅子冷不丁發(fā)表見解說:
“我看我們將來做女人就做這水煮栗子吧!”
這無來由的話讓我們余下的十四只眼睛一齊望向她。她見我們屏住呼吸,靜待她的所以然來竟嘻嘻笑了起來。她說:
——“細碎細碎”——梅子用了濃重的丹東口音,逗得我們笑翻了天……
梅子說這話時我們正是好年華,而如今我們都而立了很久很久了。但是,梅子說這話時節(jié)的那語氣、那眉眼眉梢仿佛就在眼前一般……據(jù)說梅子現(xiàn)在過得很好,我想這大概得益于她的“水煮栗子”哲學——
帶刺的栗子生性;糖炒的易碎;惟有水煮的柔韌,最是恰到好處。
呵呵……可謂一方土養(yǎng)育一方人,大概用在梅子身上也是最恰當不過了。至于隱隱于我心中蕭乾的“栗子”,在我明白了其隱喻的真諦后,也就深深植于心中了。不料昨天,好友說為了幫助我度過難熬的修養(yǎng)的時光段,發(fā)我?guī)灼环鈿⒌奈恼拢渲杏衅小栋俜种攀藕桶俜种?》的文章,是議論執(zhí)政黨弊端的,好多敏感詞匯。讀后不自覺就想起了蕭乾的《栗子》,想起那些我曾經(jīng)關于“栗子”生存狀態(tài)的悵然。就想和這位朋友探討一下:
蕭乾寫《栗子》時的時代背景是怎樣的呢?蕭乾如何能將這樣直指當局強權的文章發(fā)表出來呢?是你所處時代的強權更甚于那個時代嗎?
總覺得你應該像蕭乾而不是魯迅。
我還在想:倘若魯迅生于這個時代是否會有《偽自由叢書》呢?
——這是不能假設的,也不可以假設。
所以,我想到的是,你何不換個手法呢?就像現(xiàn)在這樣——我是多么的崇尚梅子的“水煮栗子”啊!
呵呵……原諒我不是淑女菀爾的笑了。
“世事洞察皆學問……”
誰說的?
我記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