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一本書中看到這樣講述過林語堂和夫人廖翠鳳的老式婚姻故事:在他們結婚五十周年的時候,林語堂送給廖翠鳳一枚胸針,上面刻著《老情人》“同心相牽掛,一縷情依依;歲月如梭逝,銀絲鬢已稀。”人的一生是短暫的,若能遇見所愛之人便是幸福的,而像林語堂和廖翠鳳一樣有著彼此掛念、彼此照亮的生活伴侶,就更難能可貴了。
一
周五我正在單位上班,母親打來電話說是姨伯生病了,就在我們縣城醫院里,讓我下班找時間過去看看。我滿口答應到,心想姨伯這是怎么了,之前中秋節時見他還是好好的,因媽媽也說不太清楚緣由,只是聽說因為鎮上衛生院治療后沒什么效果,逼著就請一個師傅送來醫院了,也沒人陪同著。至于是哪個醫院、哪個科室、哪個床號一概不知。
放下電話,我內心也不自覺地跟著緊張起來,不管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姨伯,弄清楚他的病情是否嚴重,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沒。姨伯那么好的一個人,一輩子吃了不少苦,總希望他好好的,能長命百歲。我急忙請幾個同事幫忙打聽,幾番周折后才問到他在一個新修建投用的醫院里,正在呼吸內科接受治療。知道了姨伯的基本情況后,我總算是可以平靜一會了。
忙完手中的工作,已是下班時間了。來不及吃飯,我便急匆匆地去超市里給姨伯買了很多吃的用的,然后就打車直奔醫院。我一路小跑著到了護士站,問了在多少床號后又小跑著去了病房。病房的燈光不太亮,應該是只開了一盞燈吧,房間充斥著一股濃郁的藥品的味道,冷冷清清,沒看見一個陪床的人,也沒有聽見有人在說話。如此安靜之下,我也不好發出聲音,只得挨著數字看過去,發現姨伯就孤獨地躺在最里面的那張病床上。
看著姨伯好像似睡非睡的樣子,我也不想打擾他,索性就在旁邊的陪護凳子上坐了許久。也不知道是過了多長時間,姨伯終于醒了,正巧他側身時看見我了,便問道:“大妹,你什么時候來的呀,怎么都沒叫醒我呢?”我連忙說著沒事,接著問他吃飯沒,他說還不太想吃,在相勸之下他同意吃點清淡的,我就立馬直接去醫院外面的飯館買了些提回來。
姨伯多少還是吃了一些,總比餓著肚子強呀。尤其是病人,怎么說也得營養跟上,能吃能睡才能好得更快,也更有抵抗力。等姨伯吃完后,我便把剩余的飯菜和衛生都收拾干凈,坐下來好好陪他聊聊。在交談中得知,他患了和我父親一樣的病癥,又是肺氣腫,只是不知道是輕度還是重度,因為醫生跟他說好好調養會好起來的。本想直接去醫生辦公室問問姨伯的具體情況,但此時正好是午休時間,沒辦法只能下次再問了。
姨伯告訴我,經過治療,他明顯感覺好多了,還說能吃能睡身體也不太痛了,叫我告訴母親她們別擔心。他還說到本不想來城里的,大醫院看病很貴,要花很多錢,只是因為鎮上的醫療衛生條件實在有限,他的病情一直沒有更好的進展。在家時,已經走不動路了,需要拐杖攙扶著,渾身都很疼,就像是深入骨髓的疼痛,折磨得他吃不好睡不好,在這樣下去就只能等死了,可他心里始終放不下大娘,怕她一個人過余生太殘忍了。于是,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還是決定來縣城醫院看看,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吧。
二
大娘是我母親的親姐姐,屬于一母同胞姐妹,在家族中排行老大。她今年已70歲,自小便一直生活在農村里,沒有上過學,不認識字,也不會寫字,沒有出過遠門,一是坐不了車稍微遠點就暈車吐得不行,二是走得遠點就找不到路回家了,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市區,也和姨伯一樣都是生病住院的時候了。
大娘每天的活動場所就是家里和家外的幾畝土地,做家務活更是一把好手,什么事都難不倒她。在她十多歲的時候,就經家人許可、媒人介紹嫁給了同村的一個小伙子,也就是我姨伯了。倆人家境差不多,都算是地道的貧苦農民。剛開始的時候,他們的日子還算不錯,雖然貧寒簡單點,但經勤勞奮斗后一家子很有愛溫馨,可是隨著他們的孩子出生后,命運的齒輪好像就變了。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孩子出生后就一直生著病,尋遍了很多偏方也不見好,關鍵聽說治愈的機會很渺茫,大娘內心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當時重男輕女的思想環境下,她幾度崩潰,瘋狂大哭,著實把姨伯嚇了一大跳。可,姨伯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有一天他剛從地里忙完回到家,發現大娘不僅沒做午飯,還一個人坐在廚房里一聲不吭,怎么叫她都不回應。姨伯感覺大事不好了,趕緊在鄰居家借了個板車,拉著大娘就往鎮上醫院跑。
痛心的是,醫生告訴姨伯,可能是因為大娘內心壓力太大的緣故,她把自己神經繃得太緊了,以至于出現了間歇性精神問題。自此后,大娘就一直活在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狀態中。清醒時,她什么都知道,跟正常人沒什么兩樣。可糊涂時,她誰都不認識了,還會亂罵人、亂打人,不知道做飯也不知道洗衣服,更別提下地干農活了,總之像是傻子乃至瘋子的樣子,讓人生怕的同時也令人同情。
每當大娘受到一點刺激就犯病時,姨伯就當起了家庭保姆,像照顧自己的閨女一樣細心和耐心,既要伺候好大娘的一切,從穿衣吃飯到生活自理,還得承擔家庭的所有勞動。一般情況下,大娘糊涂的狀態會持續五天到一周的樣子。等她恢復正常時,又壓根不記得之前她犯病的事情。她要是問起的話,姨伯也會說她沒事,都是正常的。殊不知,姨伯經常在大娘看不見的地方抹眼淚。
由于大娘的病癥沒辦法根治,只能用藥緩解。在家庭條件相對緊張的時候,姨伯也不忘給大娘常年備藥,只希望她能少受點罪。他們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家里主要以賣菜苗為生,每天不光要起早貪黑地照顧地里的莊稼和家里的大小事宜,還得從菜種子撒下地時起就悉心照料著,施肥、鋤草、澆水,一點不能落下。
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年復一年地,姨伯和大娘相互扶持著過了幾十年,每天忙完家里又忙地里。大娘總覺得對不起姨伯,認為拖累了他,讓他在其生病時拋棄她,等老天把她收了。可姨伯一直對大娘說只要有她在,這個家就是完整的,他也很安心,無論如何,他都不會丟下她的。大娘再犯病時,姨伯還是像剛開始時一樣耐心照顧著她,哪怕是她把飯桌上剛煮好的飯菜全部都倒了,把吃飯的碗也摔了,還指著姨伯鼻子罵,姨伯都沒發一點火,始終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還難得的是,平常的生活相處中,姨伯不光處處讓著大娘,體力活基本不讓她碰,只撿輕巧點的活給她干。要是大娘有喜歡做的事情,姨伯是一點也不含糊,好比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會想辦法摘給她。有時,姨伯還會變著花樣給大娘帶來點驚喜,比如一同上山干活時,會踩點野花綁上稻草就成為一束簡潔的鮮花了,笑呵呵地拿著跑到大娘面前送給她。看著大娘有些害羞的樣子,姨伯干脆再摘一朵小花插在她的發髻上。
三
歲月更迭,他們的終于孩子長大了。為了能再多掙點錢給孩子買房和娶媳婦,又承包了鄰家的幾份田地耕種著,家中喂了四頭豬仔不說,還養了四五十只鴨仔和四五十只雞仔,連鴨蛋雞蛋也舍不得自己吃,全部拿去賣掉。穿的衣服也是舊得不能再舊了,有的還有幾層破了又補、補了又破的小洞。鞋子的話,一年到頭,穿得最多的就屬涼鞋和拖鞋了,按他們的話說就是在農村下地干活喂雞鴨都很方便。
特別是他們居住的房子,在周邊到處都是二三層樓的小洋房時,他們家還是土墻房,屋頂是用瓦片覆蓋的。看著土墻在風雨飄搖中有些側邊已經被雨水長時間沖擊有倒塌的風險了,姨伯又找了幾個匠人幫忙,自己則全家總動員吃住在臨時搭建的草棚子里,陪著匠人們一起將土墻的內外兩側用不易腐壞的木料包裹好,經過四個多月的加工完善,這棟土房子終于搖身一變成了高大上的木頭房子,屋頂的普通黑色瓦片也變成了紅色的琉璃瓦。
從遠處看,房子有點像是古色古香的鄉村民宿,還別說真是蠻好看的,只是房子卻虛有其表。當推開堂屋的兩扇大門時,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吃飯的破舊方形四腿木桌,還有幾根也很破舊的長條形木凳,沙發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舊沙發了,上面的竹篾條已經掉了好幾根了,電視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還帶著很大的黑色后座,還有一個用了好多年的小雞仔孵化電箱,剩下的就是說不上來的雜物了。
要是再看看他們的廚房和臥室,就真的跟之前的老房子沒什么區別,一切擺設是原來的,一切的樣子還是原來的。逢年過節時,父母親去到姨伯家時,總會跟他們帶去一些新衣服、新褲子、新鞋子,還有一些成色比較好的冰箱、電視、音響、空調等常用物資,只希望他們的日子能好過一點。可,姨伯他們總是舍不得用,非必要時也不怎么用,說是太耗電了。同時,父母親贊助給他們的錢也不愿意收,說是他們也要養家糊口,也挺不容易的。
這不,他們的孩子開年時便外出打工掙錢了,一直沒回來過。雖說每月還是有幾千塊錢的工資收入,但是一個月里沒一天假期,還得跑長途,東南西北去到各個地方,作息不規律,經常都不能準點吃飯。姨伯生病的事,他沒告訴孩子,生怕影響他的工作。他總說,他和大娘怎么樣都行,就是不能牽連孩子,影響他的未來。每次跟孩子通電話時,也都是報喜不報憂,還說一切安好請他放心,有空時再回家看看。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呀!
因為孩子常年不在家,家中多是老兩口相依相伴,從青絲到白發,他們早已成為了彼此生活的重要部分,誰都離不開誰。或許是心意相通吧,姨伯住院的這些天,大娘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一直是正常的,一個人也把家照顧得妥妥當當的,這無疑讓他內心多了一絲安慰。盡管他現在住在醫院里,也總是嘀咕大娘一個人在家要是犯病了可怎么辦呀,每天晚上都會跟大娘打電話說說家常,聽著電話里大娘的回應皆正常,他便放心了,終于可以躺下好好睡個覺了。
楊絳先生有言:“能讓你溫柔的人,肯定是給了你極致的愛。能讓你沉默的人,肯定是給了你極大的傷害。能讓你變暴躁的人,肯定讓你受盡了委屈。慢慢的,你會發現,一個好的伴侶,真的可以減輕一半的人間疾苦。”未來,我不知道姨伯和大娘的日子會怎么樣,大娘的病還會不會再犯,但我始終堅信,只要有愛一切就都有希望,只要有愛再大的困難都會被跨越的。愿天地見憐,祝福姨伯和大娘身體健康,幸福地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