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著惺松的雙眼慢慢睜開了吧。腦海里淅淅瀝瀝的聲響終于清晰,原來還是昨夜細細柔柔的雨在下著,春季的夜雨可從來不管我的睡眠能力如何,總散落在四處敲打。
盡管睡意還很沉重,可我不安分的腦袋瓜,從夢中就在抱怨著雨天的不妙,或許是今天得有一件大事要出門體驗(那時我懂得走路了,大概有三兩歲,也可能四五歲,反正上學堂之前,沒有小孩自己會記得自己的年齡,總之是還很小吧。)繡著鳳凰的枕巾帕子依舊滑落到地上,可順著床沿往下摸,除了冰冷的泥地卻沒有其它。脖子擱在裝滿谷子的枕頭上,割著有點癢癢的刺痛,便不想要再睡下去,推開鋪蓋,穿好外套,起床坐住。
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窗外陰暗的青光和過道遠處紅火的光,灌了進來。那是柴房,隔著三間屋子四道門,不用眼看,便是用呼吸,都能感受到墻上映出的那些光影閃動。還是些熟悉的場景,灶膛里面的枯樹枝,干瘦的竹葉,破舊的高粱桿燃燒著,勾起的火苗噼里啪啦。就連朦朧的夢中,也能偶爾瞥見這樣稀稀疏疏地火聲雨聲夾雜著。
灶上兩口大鍋,是在照顧牲口們一天的伙食。就比如圈里兩頭豬,籠子里的公雞母雞,還有小雞小鴨的肚子。要用紅薯、米糠加其它雜七雜八食物和在一起便能夠讓它們?nèi)諒?fù)一日地存活。但有些時候也說不定里面的那坨薯塊軟糯微甜的好吃,我也還要去貪嘗兩嘴才過癮。也許也會有幾個一起煮好地雞蛋,那是人吃的。可我總祈求要是咸鴨蛋才更美味,更得有稀飯和著吃,免得噎喉嚨。
許些時間過去了,我仍舊穿著單薄外衣橫跨在堂屋的大門檻上面,眼里似有似無的望見院子內(nèi)內(nèi)外外一切。那道漆黃后又多年東掉一處西掉一處,像是帶了各種條紋的朝門幸好還緊閉著。細如玉米須的雨被煙霧籠罩,看不到太遠,只是房檐上的水一滴黏住一滴滑落下來流到排水溝。西墻角的青綠色絲瓜藤開出了小黃花帶著白露水,里面夾雜著南瓜藤、冬瓜藤,一個模樣地絞在一起令人不好識別出。外頭青青的竹林啊,棕黃樹子啊,薄霧啊,都微微搖擺著。昨日才辛苦打掃過的青苔院子,今日水彌漫過后又成為黑壓壓一片。
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切,我還倚靠在門檻上呆呆的。回過頭去看,蓑衣、水桶鞋、魚竿、蚯蚓、灰面團、小板凳、小竹簍都齊在一起。這些都是為今日去釣魚所準備的,他昨日已經(jīng)做了決定這次要帶上我一同去。
可這場綿綿不斷的雨打落我美好計劃和興致,到處都濕噠噠,黏糊糊。風小細小細的在我衣服里肆無忌憚搜刮,像是要刮出口袋里那唯一的糖,可過了半天糖是刮不走,但激起一陣陣的雞皮疙瘩使我打顫。更重要的是,我不會愿意穿著不合腳的水桶鞋,冰冷,硌腳,最主要那是大人穿的,我穿上后大半條腿都要沉沒其中,忍受著雨露和濺泥的困擾。
心中想要穿球鞋,那雙鞋是那樣的白凈,舒適,合腳。可莫說是這樣平常雨天穿,就是大晴天穿去弄臟網(wǎng)面,可不得把手洗掉一層皮,然后晾它許久。何況本就是珍貴的一雙,若是要在泥地里扯斷了鞋底扯開了膠,被說道一通是免不了。
背后的方桌上已經(jīng)坐了人開始吃早飯,沒回頭看他吃咸鴨蛋沒,(或許今早沒有)若還是稀飯就著泡菜吧。我有點著急,再不做決定的話,他幾口吃完出去后,便更加沒理由沒條件出門,那時連他的背影都沒資格去追逐。這樣的早晨雨這樣冷清地下著,又要一大早個人抱上電視機渡過嗎?也未免不太甘心吧,太不痛快吧!
若是穿涼鞋呢?我跑到樓梯間里四處尋找的,就是東翻西拉,也就找到一只,還是左腳的,才想起來右腳早就斷了帶子,也不知道把它扔到那個不知道的角落。奶奶總說我不要就丟、要就找,真是一點沒錯,我怎么就記不住呢?
可我還是想找一找,能否穿過今天吧。一番折騰真給我找著,斷掉帶子那只就用腳趾夾住,可穿上幾步?jīng)]走遠,往院子里一站,冰冷的雨和風讓我有些退縮。
最后也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穿上那打水鞋。奶奶從柴火堆里面走出來,找到一雙算是小幾個碼的,墊上幾層谷草做腳墊,我把腳塞進去,腳后跟走起路來一落一落的,她便又拿些谷草墊在腳后跟,嘿!不落了。我雙腳提著這兩只不活動的鞋子,帶上草帽,先莫要管防不防得住斜風細雨,這雨淋到腦袋上也不礙事,想想那菜地里一顆又一顆大白菜挨得了,那我也能挨住。再披上化肥袋子做成的雨衣,提上我的小板凳,跨起重重的竹簍,放開鎖扣出門吧!
外面圈里那只大公雞帶著小母雞,縮著脖子在一處遮雨的陽臺下相互依偎著,聽見有人出來,有幾只翅膀扇一扇,爪子動一動,腦袋左邊瞧瞧西邊看看,是以為來了早飯,但它們早飯還在雨霧散過之后。
他雙手里拿著東西,牽不贏我。我左手右手也不得空,牽不住他。就這樣一前一后的走在小路上,看著他穿著綠色解放鞋那樣的合適,一抬一躍就是一個腳印,我則像是敗了架的公雞一瘸一拐,笨拙地提上前腳,跟上他后腳走過的印子,等踩過許多淺草帶白的黃的紫碎花和著稀泥,才突然幻想起來,若是長大后這些鞋子便能夠合腳。
旁邊小溝里已然裝滿池塘里溢出來的水流,后屋那口池塘不大不小一年四季都在漏水。要是有暴雨天,更是流成一條腳寬的小河溝,嘩嘩啦啦地往下傾瀉,我時常想著要是流出幾條魚的話,便要給自己和小貓咪們開開胃。但今天這口池塘的魚兒們是幸運地,我們目的地不是這兒,而是比這里更遙遠的地方。
白菜、萵筍、菠菜、花菜、小蔥大蔥,形形色色的菜花,菜秧,菜苗各自排好隊伍,安然享受著初春這幾輪雨的和睦奉養(yǎng),對于它們來說春雨是無時無刻不需要的,否管是太陽出來了一會兒,還是云朵藏起來了天空一陣灰暗的時候,它們都渴望一場下到人發(fā)霉的雨季。遠處油菜花卻在雨露的擊打下似開要開地,待等到它們真正開花時,風和日麗便是要放風箏的好時節(jié)。
趕到雨變小之前到了地方,四目望去,周圍都是雜亂的桑樹,構(gòu)樹,齊我高的亂草叢。他選擇了一塊空地,放下物件兒,開始準備著。我們有兩支魚竿,一只我從來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或許它很多年前就一直存在在樓梯間那個角落,只要等到釣魚的時候就拿出來,我也從來不去碰吧。他挽著透明的魚線,從里面一節(jié)一節(jié)的把桿子抽出來,漸漸的一小段變成了好長,簡直能伸到河中央。另一支我一定知道是從哪里來,它由竹子做成的,小長的一截,我常拿著它去后邊魚塘里東釣西釣,那時候大概不知道要穿蚯蚓吧,空空的釣著好玩。
我把凳子緊挨著坐好。看他拿出一個瓶子,里面裝著大米,是用來打窩的,撒入水里,不一會兒魚便會順著香味奔游而來。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然而這樣美味的配方制作方法我確實知道。把谷倉里的稻子打成米混著高粱釀成的酒,放置到一邊,其余的交給時間,若是籌備的得當,不出多久,里面的白花花的大米將變成玉米那樣金燦燦的顏色,漂亮極了。估計正是這鮮艷亮麗和沁人心脾的酒香味,才引得胖胖的鯉魚來上鉤。窩子打好了,一條竿鉤子上串了蚯蚓 ,一條竿鉤子掛著紅薯塊,隨著墜子落入水中,靜靜的等待魚兒們的來臨。
我呆呆地端坐在我的小板凳上,不敢亂動,眼睛直勾勾的定住根竹子竿的高粱桿,慎怕的一小個動作,便驚的魚兒們逃散。過了許久,水面除了那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并沒有響動。我猜想這么大的雨,魚兒們也怕被淋到,所以不管再香噴噴的“酒米”也不為所動,索性就在自己家里休息罷。可爺爺并不這么認為,他說這是釣魚的最佳時段,囑咐我要耐心等待。但四處的風兒好像我涌動的內(nèi)心一樣,迫不及待要在湖面拽起幾只魚兒,可它只卷地高粱桿在河影中飄呀飄。
幾刻鐘后,索性我也不在盯著那枯趣的高粱桿,反而隨著風的腳步去探索。
開始是雨受了風的裹挾,一會兒直直的落,一會兒偏東偏西,一會兒打著旋渦過來拍到我臉上,好令人覺得煩。不光是雨受了風兒的影響,河對岸的竹子,一節(jié)一節(jié)從地底里冒出來,長地高高細細,一溜溜綠葉梳成的冠頂連成一片片,受到了風的邀約相舞,它們跳舞也是有技巧,風一來便隨著去處一晃,風一走便又晃回原處,就這樣一搖一擺,成片片綠油油的竹林舞起來就像草地上的小草一樣輕松。而且竹子們到底也不是孤獨地,上面一些駐足觀望的白鶴于綠野之中點綴著,偶爾看見它們扇動翅膀,猜想是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舞動。我敢相信對于這一場風和雨和竹的表演,它們更渴望在天和日麗的時候,捕食著河里的小魚,這才是它們所夢寐的。
雨打在水里一圈圈的漣漪,一蕩一漾往上方去,這時才又發(fā)現(xiàn)兩只孤獨的麻雀兒,一只在邊上左右眺望著,一只埋著頭在啄著什么,我說不出它叫什么名字,遠遠煙波水草之中也看不清它是什么顏色兒。
就在我繼續(xù)往下上看時,水面“嘩”的一聲,是一只小鯽魚上了鉤,只有我一小個小巴掌那么大,我問卻有些失望的問爺爺為什么不是紅尾巴呢?他說鯉魚才是紅尾巴,另一竿才是釣鯉魚的,要慢慢等。
要等多久呢?我不知道,轉(zhuǎn)念一想好歹小貓咪有美味的晚飯了,便雙手捧著它小心翼翼地放進竹簍。
叮咚一聲,魚鉤再次落水。
忽而遠處游過一群白絨絨的鴨,白鴨后面是一群麻鴨,麻鴨后面一群小黃鴨。撐著嗓子呱呱呷呷叫。這么多鴨子,那得多大的一個圈才能關(guān)住它們?果不其然,視線放遠。河岸上方一排三間鴨舍,一只只的排著隊叮叮咚咚地往水里跳,隨后撥動著兩橘紅只爪子呼啦嘩啦地去追尋前面的隊伍。更似有調(diào)皮搗蛋的,撲騰撲騰的往同伴身邊擠,被擠的嫌棄它,用力扇動翅膀飛騰起來落向別處。
鴨的先頭部隊游到了沙洲邊,準備與小麻雀進行一場搶灘登陸的好戲。盯梢麻雀見勢不妙唧唧喳喳的叫起來,驚醒另一只,待到鴨鴨們一陣吹古拉朽的席卷,水草看不見,小島被淹沒輪廓,密密麻麻全是鴨。小麻雀被趕向竹林,在林間來回的穿梭翱翔,唧唧喳喳的宣泄自己心中憤懣,它們的響叫聲吵醒在睡覺的白鶴,幾只白鶴又在追逐著它們。
然而不時間,狂風又大作起來,竹子們亦不再溫溫柔柔的妙舞,而是呼沙呼沙的搖擺起來,大似有一股要搖醒所有棲息在其中的動物。那兩只麻雀遭受了驚嚇,又騰空飛起來,掠過水面。幾乎就在這么一瞬間。另一只魚竿也是在水里“嘩”一聲,魚線一段一段從水中劃起來,快要看見魚鉤時,卻見水波涌動著,那魚兒浮浮沉沉地往河邊水草中翻滾。爺爺開始放線,魚兒感到?jīng)]束縛了,狡猾掉轉(zhuǎn)方向往河水中心最深處逃竄。待到?jīng)]幾個回合后,魚兒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失去了耐力,不再掙扎。動靜不大后爺爺便又開始慢慢收線,那條線奔著水面漸漸劃開。待到岸邊時,先是緩緩提起一張魚嘴,接著用力一提將整條魚吊在煙波流水之上。
剎間。嗬!我眼珠子直直的盯住那魚兒尾巴,興奮地跳起來。
果然,是深紅深紅的,這大鯉魚的尾巴不僅紅透了我整個眼珠子,亦紅透整面煙波水霧之中,更加紅透了整片河岸四周風景。此刻就連最嫩綠的桑葉,最鮮綠的竹葉,最青綠的春天大地,亦趕不上這一片紅的尾。
我開興地大吼大叫著,一馬當先的去拿起抄網(wǎng)把它網(wǎng)住。隨后把它按到泥土中仔仔細細的觀察,我更加興奮的望著它。嘴尖好似也有些紅,肚子也有些泛紅的。而我嘴里更是嘩啦流口水,那早晨沒喝幾口稀飯的肚子,這時也感覺飽飽的。那是設(shè)想到了今晚不管是爺爺奶奶,還是小貓咪,還有我這傲嬌挑剔的小肚子就要飽餐一頓。
兩只麻雀或許也一同見識到釣上大鯉魚的過程,它們應(yīng)該是兩夫妻,降落在遠方的柳樹間,我也終于沒看清楚它倆了,是不是藍背它們正在樹枝上卿卿我我的親昵著呢?不得知曉了。
回程路上那些花花草草,溝溝坎坎已不再重要,板凳也不要了。我心滿意足的只抱著那竹簍,里面除了一條大鯉魚外,還有幾條大鯽魚和小鯽魚,我內(nèi)心已經(jīng)安排的十分妥當。大鯉魚和大鯽魚,打整干凈,放進大鍋,伴著酸菜、泡蘿卜,泡姜泡椒、花椒和一大鍋湯,濃濃地熬過一陣子后上桌。至于小鯽魚,還沒手爪爪大,按照常理,把它們煎好煎干,然后放進石臼里研磨成粉,然后等到給貓咪備著吃飯時享用。
待到回到家口,這一場春雨總算停了一會了。圈里的雞鴨們開過早飯,逃脫了雨水的苦悶此時正悠悠的閑轉(zhuǎn)著。我和祖父提著我們的簍相言相笑的滿載而歸,我的貓咪也從窩里出來,蹲坐在檻上歡迎著我們回來,那一天就伴隨著這份美好而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