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路過這座城市,將高樓街道都洗了一遍,一切都變得干凈明亮起來。在濕潤的空氣里,教學(xué)樓后面的那一排枇杷樹異常顯得優(yōu)雅動人。雖然這是一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樹種,但是能夠在繁華的都市里,在這個角落能夠遇到,還是很開心,最重要的是一種熟悉感從心底緩緩走了出來。
朋友戴著眼鏡,撐著長竹竿在茂密的枝椏中尋找著黃了的枇杷,見到一顆,就晃了晃竹竿,瞄準(zhǔn)就是輕輕一打,枇杷“咚”的一下從枝頭間滑過一道弧線掉進了樹下草坪。我上去找,在草叢間將果實找出來,也不急得擦擦干凈,利索地剝?nèi)テぃ豢诔韵拢鲁龌淖选nD時一股酸味在舌頭上打顫,迅速就沁到了胃,一陣清甜悄然溜出來,夾著酸味,在舌頭和胃里慢慢交織。
很久沒有吃到枇杷了,現(xiàn)在也記不起最后一次吃枇杷是什么時候,那種味道卻還是那么的熟悉。以前許多次我都很想吃,從菜市場,或者超市里的水果攤走過,看著那些大大的,又黃燦燦的枇杷,我都沒有停下來買。家里有時來客了,帶來枇杷我也沒去動一口,不是不想,而是我知道我想吃的不是那種只有甜的枇杷。現(xiàn)在市場上賣的都是良種的,酸味基本上都根除了。再次是農(nóng)村里自己種,自己吃的枇杷的一般都不會拿到市場上來賣,因為那種酸味多,個頭又小,對城里人沒有什么吸引力。于是,我要吃,想吃,也很難吃到了。
幾年前剛考上大學(xué),和朋友去了一趟外婆鄉(xiāng)下廢舊的老房子,只可惜那時枇杷已經(jīng)過了時期,門前的枇杷樹也比兒時所見到的要滄桑的多。后來接連去了幾次,要不枇杷剛開花,要不就是還沒熟,總是會錯過枇杷成熟的時候。再后來,自己出來讀書,枇杷我再也沒有吃到過。
看著朋友穿梭在樹下,眼睛在枝頭尋找的神情,讓我多了一些熟悉的感覺。先是鞋子上沾上了黃泥,臟了褲腳,最后整個褲筒都濕了。我想起自己小時候在鄉(xiāng)下,也是這樣子,那時小表弟也沒有我那么高,現(xiàn)在人家見到,以為我是弟弟。
兒時沒事總會往鄉(xiāng)下跑,一來覺得自由,二來鄉(xiāng)下總會有許多好玩的事情,那是縣城里找不到的。遇到果實成熟的時候,日子就更舒服,愜意起來。院里的葡萄,橘園的橘子,屋旁的桃子,屋前的枇杷,一年里總會在那些好吃的果子里找到快樂。而那些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酸,孕育在甜里的酸,容易被孩子喜歡。而枇杷是那些果實里最好吃的一種,酸甜酸甜的,吃了就不想再去吃別的果子。
可是,外婆門前的那幾棵高大的枇杷樹給了我們一個極有挑戰(zhàn)性的難題。也不知道那時候外公是為什么原因,把枇杷樹種在懸崖中間,走下去,地不平,爬上去又很危險,枇杷樹整棵樹都伸張在懸崖外。很多時候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黃橙橙的果實掛在樹上。有時候,也有一兩條枝干伸到懸崖的臺地上來,結(jié)幾顆枇杷,算是給我們解饞。
可看著那么多枇杷搖晃在枝頭,不免心里癢癢,于是某天就拿了竹竿,和表弟在懸崖前的臺地上打枇杷。胡亂地打下一些后,我們再跑到樹下,在狹小的空地上艱難地找到幾顆。找得到還是好的,最難過的就是明明打下了許多,一下去找,偏偏都掉下了陡峭的山坡下面。看著攤滿地上卻不能撿到的枇杷,很是可惜。
后來,我想了一個辦法,換了一根扒稻谷的竹筢子,站在懸崖邊去扒枝椏,扒到了,就轉(zhuǎn)動一下筢子將枝頭和表弟一起拉過來。拉進了臺地,表弟就抓住枝椏,一用力,干脆就拉著斜躺在地上,這時,枇杷樹都成了一個小弓形。我就迅速摘枇杷,也不管熟的沒熟的,通通摘下來丟在臺地上。表弟拉累了,就換我躺下拉著枝椏,他來摘。這樣一弄,一大堆枇杷就到手了。然后一松手,兩個人就坐在草上狼吞虎咽來。這時,往往因為不注意,把枇杷的汁水弄到衣上,褲腳上也全是黃泥,第二天外婆洗衣服的時候,不免說了一番。
而牙齒才是最受折磨的,由于吃得太多,尤其吃的是半生不熟的枇杷,牙齒全軟了下來,用手輕輕一碰就感覺要松動下來,還伴有酸進牙根里的痛。這時自然吃飯是不能用力嚼動了,沒辦法外婆只能煮粥給我們吃。這樣,牙齒酸幾天,外婆就多忙活幾天,最讓她頭痛的,我們的牙齒還沒有好卻接著去摘來吃,這下真的把她“惹火”了,說:“誰還去摘枇杷,就把誰送回城里去。”
一回縣城就意味著要逼著做作業(yè),不準(zhǔn)亂跑,而鄉(xiāng)下最自由,想做什么外婆也不管。見外婆發(fā)話了,沒辦法只能安心養(yǎng)牙齒。可是每次看到那幾棵樹上金燦燦的枇杷,心里又癢起來。實在經(jīng)不住誘惑,等外婆扛著鋤頭下地了,她前腳剛走,我們后腳就跑到了臺地上,像上幾次一樣,先拉樹枝,后摘枇杷,這回專摘熟了的。誰知道熟了的枇杷一樣還會酸,吃了一些,剛好一點的牙齒又痛了。午飯的時候,為了不被外婆發(fā)現(xiàn)我們又吃了枇杷,就裝作好了一樣,若無其事地吃,沒想到剛吃幾口,牙齒就痛得受不了了,“啊”的一聲就露餡了。外婆看到我們的狼狽樣,馬上就明白了。我們低著頭不敢說話,等著她發(fā)火。等了一會,她把一玻璃罐砂糖擺在桌子上:“先含一口糖,我去煮粥,就是不聽話。”說完就進了柴房。見她沒有發(fā)火,我們連忙抓一把砂糖放嘴里,饑不擇食似的,兩個人還偷偷指著各自臉上的砂糖顆粒樂了。
只是再后來,外婆把老屋打掃一遍就進城了,所有果樹都從此荒下來。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就再沒有吃到那幾棵樹甜里透酸的枇杷。那些鄉(xiāng)下風(fēng)景放佛就像枇杷的外皮一樣,剝落了就變得老黃,最后全部枯萎,消失在泥土里。現(xiàn)在枇杷又一次成熟,那種酸和甜重新交織,可嚼出的卻是那時鄉(xiāng)間泥土和青草特有的味道。
作者簡介:袁劉,1987年7月生,湖南新化人,現(xiàn)就讀于廣西工學(xué)院。2008年末開始發(fā)稿,至今已在全國報刊雜志上刊發(fā)數(shù)十件作品,并發(fā)表長詩《龍城斷想,一個城市的記憶》(350行)。著有詩集《一陣風(fēng)的過去》,散文集《那些城市的腳印》,長篇小說《落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