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下的思念

                                            李洪云

窗外飄進柔美的月光，讓屋內也銀色得糊里糊涂的顯得有些溫馨和皎潔。因為女兒在外地，好久沒有回來，今年放八天“超長假”所以一家人能夠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女兒把月餅端上來，我給她講了講月餅的來歷：遠古的時候，夏羿射下了九個太陽，解了百姓炙熱難熬之困，受到百姓愛戴，一致擁戴他做了夏王，西王母看到夏羿英明神武，就把自己傾國傾城之貌的孫子嫦娥許配給他。沒有想到，做了夏王的羿從此卻沉湎酒色，不理朝政，西王母大怒，就給了嫦娥升天的藥，讓她到清心寡欲之仙境廣寒宮居住。畢竟夫妻一場，嫦娥留下一條竹簡，說是上天溜溜，月圓之夜就回來，并且囑咐，要大羿好好打理國是，她回來要聽到國富民強的佳音。大羿看了簡牘之后，就再也沒有偷懶，認真管理國家，不久之后國家興旺，五谷豐登，蠻夷爭相頂禮，人民安居樂業，一派“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鼎盛氣勢。可是，沒有了嫦娥，他整天坐立不安——那可是他的心肝寶貝啊——就做了月亮一樣的餅子，天天晚上看著，就當是看著月亮的臉龐、嫦娥的笑靨，想著什么時候能夠與自己的心上人團圓。可是，月亮圓了，嫦娥沒有回來。因為他不知道，嫦娥沒有辦法回來了，她只吃了升天的藥，西王母沒有給予嫦娥下凡的藥……

為了懷念廣寒宮里孤獨憂愁的嫦娥，大羿還請稍后幾千年呱呱墜地天才蘇軾老先生填寫了驚天絕唱“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以托相思之苦。

“老爸，月中的嫦娥過得愉快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當年她離開大羿，獨自升空，到了廣寒宮。說不定可以逍遙自在。但是，只有玉兔陪伴，吳剛每天只是醉醺醺的，在那里自斟自飲，根本不去理會她的心境。雖然她天天想著大羿，后悔自己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但是遇到的是天地之隔，所以想必一個人是很孤獨的吧？”

月中的嫦娥只是人間的想象和虛構，而人間的孤獨則是常有的事。女兒的話勾起了我沉沒已久的回憶：插隊落戶的那些歲月里，每到中秋的晚上，照樣是那輪圓月，但是卻有那份上不沾天下不著地“舉杯邀明月”的味道讓人至今還在思考——怎么我們這一代人會遇到這么一個難以名狀的從未有過也許將來永遠不會重現的人生插曲——當年才十幾歲，就遇到“上山下鄉”的熱潮。我們到離城一百多里的貧困山區，第一次體會到生活之路的坎坷艱辛和離鄉背井的寂寞孤獨。

每天清早起來就是到生產隊的地里干活“掙工分”，為了表現好，還要努力用勁，讓貧下中農知道，我們是真心實意來接受再教育的，所以，剛開始的一段時間，我們都是每天干得腰酸腿痛；沒有柴燒了，還要和隊里的社員相約到幾十里外的山梁上去打柴，那山又高又陡，向上看，羊腸小道像懸空的絲線，縹緲著望不到盡頭，向下看，深淵里云霧繚繞，深不可測。剛剛開始的時候，不用說檢柴，就連爬上去，都要費九牛二虎之力，還要賠上膽戰心驚；每當公社開會，就是我們的節日，因為可以歇息一天，而且照樣記工分。只有知青們聚在一起，才有了樂趣，可是到了晚上，在慘淡的月光下，一個人倚著籬笆享受著形影相弔，心里就有了漣漪：想到遠方的親人和朋友，想到曾經朝夕相處的同學們，那些感慨，誰能知曉？

望著月亮的眼神，我的思緒凝結成冰一樣的感覺。

“老爸，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個年月永遠不會失落的記憶，因為這是整整一代人心里的痛。”

“外公，我走了。拜拜！”“幺幺拜拜！”沒有幾天女兒就回到單位去了，她的離開，讓我們的家又回到寂寞。秋雨過后，天漸漸的涼。

風輕輕的抹過頸項，我感到腦海里有了愜意，又有些凄涼，還有莫名的一襲空虛。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回到我曾經相守并且灑下拼搏汗水的土地。那些貧下中農以及他們的孩子們——和我一起上山檢柴、一起在烈日酷暑下和嚴寒風霜里勞作、一起在閑暇時光嬉戲打發光陰的年輕伙伴——他們現在怎樣了？突然想到要去看一看這個曾經養育我數年之久的“第二故鄉”，去看一看那里不乏秀美的青山綠水，去看一看異鄉那枚月亮，去看一看當年那些曾經朝夕相處的哥們兒姐們兒。

一百多里當年崎嶇泥濘的公路居然全部鋪上水泥，再也沒有顛簸的感覺。才一個多小時，那蒼涼的回憶，就戛然而止。我居住的村莊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山坡上雜亂無章的破舊農舍再也找不到，那些讓“雞犬之聲相聞”的籬笆墻早已荒蕪，當年我居住的茅屋，早已沒有了蹤影。原來在荒涼草叢之中游弋的泥濘小道變成了一條寬闊的街道，整潔的街道兩旁，是一排排新修的錯落有致的樓房。

去問問當年熟悉的伙伴，好多都去了外地打工，偶爾出來幾個，一看和我一樣老氣橫秋的模樣，好像都不認識，經過互相介紹，才知道是當年與我年齡相仿、曾經風華正茂、和我要好的朋友。看著圍攏過來的孩子，就知道他們已經兒孫滿堂。一問他們的老人，除了有幾個還在“茍延殘喘”，享受“四世同堂”的天倫之樂外，大多已經先后離開人世——真的是“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好一個物是人非，恍若隔世啊。

看到昔日的知青朋友到來，純樸的他們別提有多高興了。“緣分啊，如果沒有知青下鄉，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相識。”“幾十年了，我們想著你，沒有想到，你還惦記著我們。”那天，我們的話特別多，當年離別時沒有來得及說的那些體己話，都一下子涌現出來，只是想盡快的傾訴完；我的酒量也突然變得特大，為了緣分，為了今天的朋友重逢，在塵封往事的回憶中，我們開懷暢飲了；那天晚上的月亮妹妹也特別特別的亮，似乎勝過中秋那輪——雖然沒有中秋那輪圓——也許是嫦娥的有意安排吧？望著在云中漫步的彎月，望著朦朧之中遠山婀娜的身影，望著朋友們初涉老態的那些親切臉龐，我們互相祝福，大家都要天長地久；看到他們走過了年輕時代的艱辛和現在享受美好的生活，我祝福他們要怡然自樂、含飴弄孫。我們許諾，明年還是這些人，一個不少的還要相聚。

是緣分。如果沒有當年知青下鄉的坎坷，沒有當年的阡陌感覺，就沒有那么多曾經幫扶我、教會我農活和操持家務的心心相印的朋友，雖然大家都走過了歲月的斷垣，雖然時間的畫筆在我們的臉上鐫刻滄桑的年輪，雖然風雨兼程讓我們都成了“昨日黃花”，已經是漸行漸遠沒落之中的晚霞。但是我們都希望我們這些“晚霞”能夠艷麗而且經久耐用一些，希望有機會每年都能夠再一次相遇。

我在似醉非醉的朦朧中，望著明月，就情不自禁的有了詩興：

皎潔的情思

讓一支歌

透過山的蜿蜒

那么優雅，那么婉轉

是古典的妹子，那輕柔的甜

還有哥哥

演繹粗獷，渾濁

生活的憔悴和精彩有如

月光皎潔，淡漠飄灑的凄涼

寫上皺紋，闡述滄桑

闡述

長滿青苔的歲月

季節有那么多的語言

傾訴出心的惆悵，遐想

月亮妹妹，哦

像嫦娥的臉龐，有時明媚有時

懷抱玉兔，舒袖

掛滿憂傷

坎坷的路，懸崖之上已經

白發蒼蒼，終于是月下重聚

不忘遠去的荊棘

還要一起悠然，告別

所有的驛站

走到奈何橋上等待也許那里有

地老天荒……

在電話那頭，女兒聽了很詫異，“怎么前幾天我在家的時候不一道去，偏偏要讓我走了您們再去？”還說，如果我也能夠體驗一下這種日子就好了。

“當時沒有想到，臨時決定的，那下次帶上你和小幺幺吧”：

只想明年菊桂開，還與今秋同； 明月云中步蹣跚，愿歲歲年年；把酒西風輕撫面，但愿人長久！

我們盼著明年，踐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