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從“轟轟轟”的水聲里醒來。天，才蒙蒙亮。側身，先生已經不在家。我一激靈，趕快爬起來。趴在窗戶上一看，外面已是一片汪洋大海，河水漫上濱河路了。獅子橋勝利橋的橋洞也快要封洞了。我覺得窗戶都在搖動。

趕快穿雙拖鞋跑下樓。樓道里碰著鄰居，說車庫的水已經齊腰，千萬別去看車。冒著雨小跑過勝利橋，一步也不敢停留。我跑到凱旋城高處，極目濱河路往下，一直到中醫院，萊茵河畔，黃湯湯平躺躺的水向四周沖開。河水像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餓獅，蠶食著城市兩岸，這兒一撲，那兒一剪。水還在不停地往上漫，一浪比一浪高，好多車像水牛一樣在水里拱著翻著滾著。不一會，落鴻橋的水就翻過了橋面。

“黃河”西來決昆侖。

朋友圈，洪災消息霸屏。

一會是同事的車被沖走，一會是某家婆孫困在屋里了，一會是熟人家淹起水了，一會是朋友店鋪的東西全毀了，一會肉聯廠的豬被沖跑了，一會污水廠的圍墻倒了......

我癱坐在地上，真切地感受到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無力。

黯然地沉默了一天，沉重的筆尖，無法寫出一個字。

                                          2023年7月27日 

與子同袍

早晨出門，金蘭大道上擁堵不堪，平板車、救援車、救護車、消防車、摩托車塞滿一路，像蝸牛一樣慢慢挪移。

習慣性地從勝利橋旋轉樓梯下去，想走平時喜歡的濱河路。可濱河路不再有昨日花容月貌。對岸臨河的那一帶夜食店，沖得亂七八糟、東倒西歪。樹枝呀，爛木板呀，破沙發啦，橫七豎八。立交橋的橋洞里堆了一大堆淤泥和亂糟糟的垃圾，橋洞旁邊有一個大倉庫，門口堆滿倉庫里拖出來的瓶瓶罐罐。有些車跑到了高坎子上，有些掛在樹上，有的像牛一樣往泥里拱，有些橫在巷口，有些鉆到了歪角旮旯，有的幾個纏絡在一起，你背著我我背著它。人家的卷簾門，有張著大口的，有撞出大洞的，有些直接掉落下來。行道樹有的裸露著樹根，有的歪在一旁。那些平時供人們閑坐的椅子凳子，全都無影無蹤。

路上全是志愿者，有的穿紅馬褂，有的穿黃馬褂，有穿熒光背心的，還有很多沒有標志服的。有人忙著清理自家店鋪，有些在搞公共區域。沒有一個人閑著，掏泥巴的，鏟泥漿的，推車的，搬東西的......比場鎮趕場還擁擠。

才走完肥佬那個樓，我就改道走葫蘆山小區。路上泥漿太厚了，我高跟鞋蹚不過去。從小區每個巷道看出去，都是干活的人。我在相機里看到些熟悉的面孔，也有很多陌生的面孔。感覺雙眼潮乎乎的，一開口，眼淚就會掉。

走到國土局那個巷子，我無法淡定了。看見一個老人，一身的青布衣裳，頭發全白了，背駝得只差貼到地下了，挑兩個籮筐，把那些斷樹枝爛垃圾收集在籮筐里。

瞬間，我覺得我的高跟鞋和旗袍打眼又諷刺。

我小跑回了家，換上了水膠鞋。

加盟。才是我對這個我生活的小城最好的表達。

                           2023年7月28日

青山一道同云雨

今天是洪災的第四天。城市的交通、電力、供水等大多設施在逐步恢復中，街道清淤了大半。受災最嚴重的的幾個區域也在漸復中，城市的有了些許的生氣。

我突然好想給志愿者們親自做次飯，表達心中柔軟的謝意。聯系后知道我們學校食堂就有一個愛心餐團。

我一直以為是我們縣里的團隊，趕到才知道是敘永的同胞們。他們一行可能有十五六個人。大點的一個老姐約六十來歲，精神矍鑠。最小的應該還是大學生，二十來歲，男孩看著有點靦腆。組長是一個二十八九的小帥哥，我說明來意后，加入他們的忙活。廚房的工作很雜，見什么就干什么。廚師是廚師，也是墩子，還是傳菜員，也要參加包裝。墩子除切菜，也要打雜，掃地，洗菜，也要傳菜裝盤。婦女們淘菜、切菜、洗碗、掃抹、裝盒打包。很自覺的一條龍工作。

跟他們比，我真的太笨拙了。切個土豆半天干不好。他們一操刀，蹭蹭蹭，一會就切了一大鋼盆。拌黃瓜不夠，我主動去幫著弄。看我笨手笨腳的樣子，有個師傅教我，刮皮的時候刮“一路”留“一路”，有點點皮，做出的菜才好看。用刀背先拍破，再從中間劃開道口子再切。我恍然大悟，他們哪里只是技術，還有藝術和愛的道道呢！

裝盒打包的過程很繁瑣。湯先出鍋，把湯盒裝好，幾盒一袋扎好放在一旁。菜出來，幾個人舀裝在飯盒，擺在桌子上，再舀飯，然后打包裝袋。不能到處弄得油湯滴水的，得注意“飯相”。組長一邊干活，一邊吆喝：“油湯掉落的用紙巾擦干凈哈！”別看只有四百來盒飯，分裝、傳送，非常費人手。裝好后，皮卡車送往每個服務點。

飯菜特別的好吃，青椒炒回鍋肉老遠就聞著香了，鴨子燒魔芋油汪汪的，拌黃瓜清脆爽口，白菜雞蛋湯像花兒一樣。完全是家的味道。

     聊天的時候，才知道他們都來兩天了，除了中城食堂這個點，大梯步那個飯點也是他們同伴主打。自帶廚師、墩子、食材。他們很多戰友在一線戰場，少部分留在在后勤。我一下子想起了武漢疫情的時候，成都的“雨衣妹妹”也是帶領自己的團隊從成都拉上食材、人馬去給醫務人員們做飯。

一瞬間，心里涌起來的何止是感動。他們的圍裙上印著“及時雨”的字樣。哪里有困難就趕往哪里，名副其實的及時雨。聽說他們每個月都會去做一次好事。

說是來給志愿者做飯，其實是他們做給我吃。我吃到了一次最美味的飯菜。接受了一場最好的洗禮。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淚，不自覺地溢滿眼眶。

2023年7月30日

相送情無限

一早就看見朋友圈消息，在古藺戰斗了幾天的志愿者們，今天下午要離開古藺。我腦補著各種場景，一個上午，心里溢著滿滿的別緒。

下午四點半，我到了最近的奢香廣場，路旁早已塞滿了人。老人，小孩，機關同志，街上市民，有工作的，沒工作的，滿滿一路。他們有的拿著小紅旗，有的拿著鮮花，有的提著水，有的拿水果，有的拿花籃，還有提麻辣雞的。橫幅拉得很長，有些寫著：感恩的心感謝有你；有些寫：英雄一路平安；有些寫：致敬抗汛英雄；有些寫：古藺人民感謝你......音箱里一遍遍地播放著歌曲《愛的奉獻》。旗子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龐。

“未成曲調先有情。”五點二十分左右，天下下起了雨。“刷刷刷”“刷刷刷”，傘骨上雨水很快就牽起了線線，有些人直接光著腦袋，卻沒有一個人離開。大家目光注視著英雄們來的方向。

大約五點半，人群歡呼起來。“來啦！來啦！”一輛輛挖掘機開開過來了，一輛輛平板車來了，皮卡車來了，裝載機來了，消防車來了，面包車來了......每輛車身上還貼著來時的標語。“古藺，加油！”“古藺，我們來啦！”“古藺，挺住！”......

“英雄們辛苦啦！”“大古藺謝謝你們！”“感謝感謝，衷心感謝！”“人間有愛，感恩有你！”“好人一生平安”“辛苦啦辛苦啦！”......歡呼的聲音，從這頭響到那頭，此起彼伏。

大家揮舞著手中的旗子，鑼鼓敲了起來，歌聲唱了起來——“感恩的心，感謝有你，伴我一生，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

淚，無聲地滑落下來。

“相送情無限，沾襟比散絲。”

有人把鮮花送到車前，有人把麻辣雞塞進車里，有送古藺掛面的，還有一個阿姨抬了一箱李子......

“再見！”

“再見！”

人群揮著手臂，揮著旗子，揮著鮮花。十里長街，雨水和淚水在飛。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英雄遠了，亭臺依舊。

                                           2023年7月31日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古藺洪災已經過一個星期了，每一天我的心中都充盈著滿滿的感動。生在一個大愛滿滿的城市，穿行在大愛滿滿的人群，我感到非常幸福。

猶記得7月27日早晨，起床就發現五個未接電話，是我們單位的聶昌強老師打的。我趕快回撥過去，他在電話里著急得吼起來：“你那瞌睡睡得浪死哦，漲大水了，叫你挪車呀！電話不接微信不回。現在去不得了哈，水淹得太深了！”

昌哥平時沒個正型，扯得很，不經意就會被他套路的，平時咱們不是吼來就是罵去的。他住在凱旋城二十樓，我們家正好在他眼皮下。他起得早，看見水大，急急電話。見我沒接，又差同院子的同事叫我。無奈那天我們電話都在靜音上。

樓下，水聲如雷，大浪“嘩嘩轟轟”地拍打著兩岸，窗戶都在刷拉拉地搖動。可瞬間，那種被惦記的幸福讓你在驚駭中突然感到無比心安。

后來我們劉校長還有其他朋友也紛紛也打電話過來關心。那整個的一天，其實非常的壓抑，可他們的關愛就像云層中投下來的絲縷陽光，讓我的心暖暖的。

28日早晨，我出去看看街上情況。滿街都是志愿者，開救援車的，拿鏟鏟的，拿撮箕掃把的，捏鋤頭的，到處都是。走到國土局那個巷子的時候，我沒法淡定了。我看見一個老人，大約七十來歲，穿著一身黑布衫，腳上套一雙黃膠鞋，滿頭白發，背駝得只差貼在地上了。他挑著兩個籮兜，撿拾路邊斷下來的樹枝，河水沖來的爛垃圾。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恥。手提包、高跟鞋、旗袍成了遍地狼藉的街頭最大的諷刺。我趕忙跑回家，換上水膠鞋。

唯有加盟，方得心安。

29號，朋友圈看到一個老姐，背一背南瓜茄子來古藺。聽說，她是太平渡黃家溝三半坡的人。公交車停開了，她輾轉四個多小時才到古藺，又急急忙忙趕回去，家里還有九十多的老人和生病的丈夫要照顧。你無法不被那種憨厚和淳樸打動，農民身上那種特有的善良就像一束電流直擊你的心臟。一個農民，沒有官升，沒有財發，她圖個啥呀？

那一刻，我決定要去給志愿者們做次飯，表達一下我內心深深的敬意。

30號那天，我誤打誤撞進了敘永愛心團隊。食堂在我們學校，我以為是社區干的。我去的時候只認得一個人，我們隔壁小區的。他們沒有具體分工，見活干活，人人都廚師，人人都是墩子，人人都是洗菜的，都是傳菜員打包員，可是程序卻有條不紊地進行。當組長的那個小伙特別心細，叮囑大家飯盒不要弄得湯湯水水的，飯盒外面沾上湯了用紙擦干凈。后來我們校長講我才知道，他們是敘永的，自帶食材廚師墩子服務員來馳援。他們還有一個飯點在大梯步。援建團有很多人，做飯的負責做飯，其他的就在一線場地上。

“念我口中食,分君身上暖。”那種愛就像柔軟的黃桷蘭的香一樣。

我在圈里還看到一個小學生，扶著鏟鏟的把把睡著在一堵墻下。后來我知道了那是丹桂來的。我無法想象他到底有多困。還有一個小朋友，穿著小雨鞋，滿身都是泥漿，握個小鏟鏟。還有很多很多的孩子都參與到救災工作。鏟泥巴，撿拾垃圾，掃街......不管他們做得了什么，能做多少。我特別感念他的父母，傳遞著正義和善良，讓孩子們得到一次最好的洗禮。

昨天歡送英雄們的場景，今生難忘。十里長街，人群如潮。東區到西區，大家聚在街道兩旁，送水果送鮮花送麻辣雞，目送英雄離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壯觀的場景，我突地就想起了“十送紅軍”。有條橫幅寫著“單身英雄請留下，古藺給你一個家”，群眾的歡笑和淚水一同在雨里繽紛。

感動的地方太多太多，我笨拙的筆端無法寫出其中的一二。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這片土地被愛得深沉。”

                                                 2023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