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是父親的祭日,他離開我們整整二十年了,7324個深切的懷念,都從這人間最美的四月間長了出來。
在我幼年的記憶里,父親很帥,一頭自然卷曲的黑發,一雙一塵不染的黑皮鞋,干凈的工裝里總現著潔白的襯衣領子,無論工作多么繁忙,他的臉上都掛著自信的微笑,好像從來不知道什么叫疲憊。礦上的叔叔阿姨們叫他“羅書記”,他總是謙遜友善地點頭答應,閑暇時,嘴里常哼著“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特別是他在月光下給我們拉手風琴的樣子,真是不亞于現代的偶像明星。
可我幼兒園還沒上完,就隱隱約約地聽人說,他和右派媽媽劃不清界限,被派往鄉下支農去了。父親沒有怨天尤人,脫下皮鞋和白襯衣,到了十年九旱的農村大地,一天到晚,總有安裝不完的水泵,維修不完的抽水機,村民們都叫他“羅水泵”,父親則總是憨厚樸實的微笑著點頭答應,對于他們提出來的水泵問題,好像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
無論是“羅書記”還是“羅水泵”,他都是我們的好父親。下鄉支農以后,父親每個月只能回家兩三次,和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也就只有一個周末的晚上和周日的上午,但那卻是我們幾姊妹最最幸福的高光時刻。父親每次回家,我們都會有零食吃,無論是豌豆、胡豆,還是爆米花,他總會變魔術似的給我們一人幾顆。我們高興地拽在小小手心,一顆一顆地慢慢地嚼,幸福指數直接飆升。
盡管父親腳上的黃膠鞋總是沾滿了泥土,工作服也油跡斑斑,但他仍然精神飽滿,樂觀豁達。只要有他,家里就充滿了歡笑,哪怕是對著墻壁教我們做手影游戲,全家老少,也其樂無窮,看見墻壁上蹦蹦跳跳的一只只大白兔、小白兔,一條條大狗狗、小狗狗,父親笑得比我們還開心。
在那物質匱乏的年月,他在農村省吃儉用,常常用節約下來的糧票,換成紅薯、玉米帶回家,給我們帶來一頓飽餐的快樂。他還用休息時間給農戶干點私活,哪怕是換得一點青菜蘿卜,也拿回家解決一下斷炊之急。休息時間,他就去釣魚,摳黃鱔,捉泥鰍,給我們改善伙食,自己卻不舍得吃一口,總是說他不喜歡吃腥味之物。一個寒冷的冬天,他全身濕透地回到家,凍得直啰嗦,卻很高興:“今晚打牙祭,吃大魚”。原來,他怕那條上了鉤的大魚打脫了,跳下冬水田去把它捉起來的。
爸爸是樂觀的,堅強的,無論順境、逆境,他都坦然面對,就像人間四月天,百花謝了,可以落花為泥更護春;春天走了,可迎來更加蓬勃旺盛的夏季。
父親用挺直的脊梁,撐起了我們家的一片藍天,呵護著每一個家庭成員向陽而行。終于,我們健康地長大了,工作了,成家了,爸爸該好好歇息了。但他,卻生病了,背駝了,連人都不認識了,還在那個四月間,像一襲微風,輕輕地走了。
就是那個令人傷逝的四月間,留駐了父親的音容笑貌,長出了我們對父親的無盡思念。和父親在一起的生活畫面,時常浮現在我眼前,好像他從來就沒有離去。
父親,您在天堂還好嗎?深信,那邊的四月間,一定會像人間一樣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