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湖廣填四川,先祖?zhèn)儊淼郊瘟杲叺哪莻€小漁村后,我們家族的男人們就開始了拉船的艄公生涯,雖然日子過得很艱辛,但卻家庭和睦,父母慈善,子女孝順,千年文明的孝道美德就像遺傳基因一樣,在家族生生不息的繁衍中一代一代地接力傳承。
父親15歲那年,兵荒馬亂,戰(zhàn)事不斷,江上來來往往的船只少了,掙錢的活兒自然也就少了,家中吃了上頓沒下頓,奶奶病了,全身水腫,命若游絲。鄉(xiāng)醫(yī)說:這病是餓出來的,要是能吃上一頓飽飯下肥肉,定會好起來。
年少的父親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讓母親好起來!
于是,他天天守在嘉陵江邊,翹首遙望江上的白帆。船來了,就搶著去搬運貨物,沉重的大麻袋壓在他那雙單薄的雙肩上。他咬緊牙關(guān),跟著大人們一袋一袋地搬上岸。又把岸上要運往上游的貨物一袋一袋地搬上船,硬是用汗水換到一小袋大米。為了割肉,他更加賣力,打著一雙光腳板兒,踩著沿江的纖夫棧道,一步一叩首地拉船上行,灑一路汗水掙來的辛苦錢,花一個銅板買個包谷粑都舍不得。記不清闖了多少個險灘,下了多少次逆水,終于攢到了割肉的錢,歡歡喜喜地跑到集市上割了兩斤肥肉,將栓肉的蒲繩緊緊地套在手腕上,生怕掉進江里。
沒想到,突如其來的狂風大浪將回家的小船掀翻,弱小的父親在洶涌澎湃的江水中拼命掙扎。也許是他的一片孝心感動了上蒼,那塊孝敬母親的肥肉浮出水面,父親奇跡般地鉆出浪尖,拽住一塊破船板,死里逃生的他將這塊救命的肥肉虔誠地送到母親的病床前。
母親吃了兒子用汗水和生命換來的肥肉下干飯,病情果真好了許多,她居然慢慢地能下地干活。這個奇跡在江邊小村傳開,幾乎成了人人皆知的神話,我的父親也因此成了村上有名的大孝子。
戰(zhàn)爭越來越激烈,父親家是壯丁大戶,爺爺輩六弟兄,父親他們那一輩,光男孩就有10多個。為了躲逃抓丁,30多歲的爺爺帶著他的兩個弟弟和三個兒子順江而下,翻山越嶺,來到了川南丘陵深處的一個煤礦,在這里安營扎寨,一扎就是大半個世紀。
在煤礦,父親一邊當童工做學徒,一邊上學,煤礦解放了,公派他到川南團校學習,成為煤礦首任團委書記。母親是隨著解放軍代管煤礦解放煤礦的知識分子,他們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很快有了我們四姊妹。
60年過去,作為礦工,父親親歷煤礦的解放新生和興旺枯衰;作為長子,他盡心盡力地送走爺爺奶奶;作為丈夫和父親,他不離不棄,守護著母親和我們四姊妹,像拉船那樣,從“反右”,到饑餓的三年自然災害,再到十年“文革”,挺過一關(guān)又一關(guān),一家六口,一個都沒有少。
眼見著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了,父親卻癡呆了,歲月無情地抹去了他的記憶,連最親的家人也不認識,但他卻忘不了嘉陵江上的白帆,忘不了拉船掙錢,忘不了割肉孝敬母親。
每當走到河邊,遠遠地看見高樓上懸掛著的廣告牌,他就會興奮地叫喊:“船來了,船來了,快點兒去下貨!”只要給他錢,他就會把錢裹得緊緊的,藏在最貼身的地方,說存起來給媽媽割肉;直到彌留之際,父親模糊不清念叨著的還是拉船、割肉……
父親是個大孝子,這個“孝”字,根深蒂固地植入在他的生命里,成為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