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旅從龍井啟航
宋偉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描寫的場景,在交通、通信比較落后的年代,一個遠在西南一隅小小的我,做夢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身臨其境。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么神奇,也許是緣分使然,也許是命中注定,陰差陽錯,大浪淘沙,我一不小心就被命運的海浪拋到了這樣的場景中,并且豐富多彩地在那么艱苦的條件下戰斗了兩年多。
盡管這段時間在我生命長河中不算長,但38年多過去了,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個地方卻時時令我魂牽夢繞。
因為,這是我的軍旅生涯啟航的地方,一個成就了自己一生的地方,一個和家鄉一樣令我永志不忘并給予我無窮力量的地方。這個地方就是: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龍井縣。
1983年10月,高考落榜的我,抱著投筆從戎,報考軍校,有所出息的樸實想法,經過嚴格的體檢、政審和定兵等程序,成為了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11月1日,我從家鄉納溪縣城出發,在隆昌火車站登上呼嘯北去的列車,走上了一條影響我一生的道路,開啟了自己22年的軍旅生涯。
其實,當時我是懵懵懂懂的,從報名參軍到登上火車都不知道究竟是哪個部隊,部隊在哪個地方,因為沒有信息來源,沒有人告訴我,我也不問。我始終認為自己不管到哪個部隊哪個地方,只要好好干,憑著自己的努力奮斗和勤學苦練,總能干出一番事業來。
因為是第一次坐火車,從隆昌出發后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興奮狀態。足足到了翻越秦嶺后氣溫明顯下降,我們開始增添衣物,才聽消息靈通的新兵傳說,我們是去東北的吉林省,具體到吉林省的哪里也不清楚,反正說冬天冷得很。吉林我當然知道,我高中是學文科的,而且歷史地理兩科是我的強項,于是心里便有了底,覺得是個好地方,心里照樣美滋滋的。
就這樣,在經歷了北京轉車到沈陽,沈陽再中途轉車繼續一路前行,天氣越來越冷,氣溫越來越低。大家把發放的所有棉衣棉褲皮帽、大頭鞋、皮手套等等都穿戴上了,還是覺得很冷。有的新兵想中途跳車不去部隊了,想回家。經過接兵干部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才打消了這幾個新兵的胡思亂想。
印象中,火車走走停停,終于在晚上開進了一個叫朝陽川的不大的火車站。接兵干部說,到了,準備下車。我們這幫屁股坐得痛的新兵才如夢方醒,收拾自己的背包行李,稀里糊涂地跟著接兵干部下了車。
下車后看見一大排卡車停在廣場上,我明白了,可能距離部隊駐地應該還有一段距離。果然,冒著凜冽的寒風,大概半個小時后的夜幕中,我們被拉進了距離城鎮不遠的一座軍營。
一陣急促的口令聲后,看見一隊人馬跑了過來,點名、報數之后,接兵干部開始給我們新兵點名,點到我的名字時,被一個班長拉入他的隊伍。就這樣,我被分到了原沈陽軍區守備某師團2營4連,駐地是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龍井縣,接我的班長就是當時我們4連的一班長,也是我所在的新兵2連的一班長。當然,這些都是后來知道的。
我清楚記得,這一天是1983年11月6日,距離我11月1日從納溪縣城出發,已經過去了整整6天,可見當時的路途是多么漫長。這是我第一次踏上吉林延邊龍井縣的土地,第一次進入軍營,第一次吃軍營的飯,第一次睡火炕。很不習慣,“冷”幾乎是我的所有感覺,完全無法入睡。苦寒二字,在接下來的生活和訓練中,我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了。
到部隊的第三天,下雪了,氣溫驟降,可能有零下10多度到20度。雖說瑞雪兆豐年,但對于我們四川兵來說就意味極度寒冷,考驗著我們的意志和忍耐力,也檢驗著部隊對新兵的教育管理水平。
下雪當天上午,我排就發生了一起新兵出走的事,驚動了新兵連連部。連長指導員大為光火,給我排排長下命令,必須盡快找回來,否則一旦出事,后果嚴重。我和其他戰友加入了尋找的隊伍,經過半天折騰,終于在龍井火車站把這名戰友找了回來。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太冷受不了,還有就是看見部隊吃住條件差,想回家不干了,就開了小差。于是,排里緊急開會對這名戰友的出走行為進行幫助教育。
我被排長點名發言,原因是我和這名出走的戰友是老鄉,而且我是排里唯一讀了10年書的高中生,還參加過高考。但我當兵之前哪里在這么多人面前正式發過言嘛!而且連長指導員都要親自參加幫助教育會。可我不敢怠慢,硬著頭皮答應下來,仔細想了又想,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句,稀里糊涂的說了一通,盡是大話口號。
會議開始了,氣氛非常嚴肅緊張,干部們都一個個鐵青著一張臉。輪到我發言了,我站起來說,“隨便出走是不對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對我來說,這種事情不會出現,也不準出現,否則,對自己對部隊都沒有好處,我必須吃苦耐勞地干下去,做一個有點出息的人。”
這個發言雖然簡短,但得到了連長指導員以及排長班長的一致好評,為我后來獲得他們的照顧,新兵下連就到連部當上文書打下了好印象。
我發言信誓旦旦,但其實一樣覺得這個生活太苦了。新兵到部隊第一頓飯是吃的面條,從第二天開始,中午的主食就變成了高粱米飯,也就是東北人說的二米飯,就是在高粱里摻一些大米一起煮出來的飯。入嘴硬硬的,不粘不糯,散糠糠的,沒有大米的香味和粘稠,只有高粱的味道,反正我們吃慣了大米的四川人一時半會兒不適應,嚼了半天都不好下咽。而且吃的菜總是老三樣:白菜、土豆、蘿卜,偶爾能看到一點點油星肉星,整個人經常都處于饑腸轆轆的狀態。
這可怎么辦,一頓飯下來,一碗二米飯都吃不完,菜也是老三樣。得想辦法啊,不然餓著怎么有體力搞好訓練。我尋摸著怎么改善一下伙食。當兵離家時,家里給了我10多塊錢,有的是人家送的禮金,有的是父母給的,也算是我們這幫農村兵里的“富農”了。
機會來了。新兵隊列訓練在飄飄揚揚的雪花和刺骨的寒風中開始了。一次中間休息,我忽然想起戰友們說營門外有個朝鮮族老鄉開的小賣部,里面東西不少。于是,我趁班長不注意,悄悄溜出了營門,來到了小賣部。
“老鄉,有什么吃的?”我操著半生不熟的四川椒鹽普通話問道。“餅干賣完了,還有幾個月餅,你買不買?”這位朝鮮族老鄉看著我這個新兵很和氣地說。“趕緊給我來兩個!”我爽快地付了錢。老鄉從盒子里拿出了兩個月餅,我抓著一個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這時,集合訓練的哨聲響了。我慌慌張張地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一小塊月餅塞進嘴里吞了下去,把另外一個月餅揣進了右邊的褲兜,然后快速地氣喘吁吁地跑回操場集合訓練。不料,后來在訓練中被班長發現褲兜鼓鼓囊囊的,還有油浸出來,剩下的一個月餅活生生的被班長給我沒收了去。
這是關于吃的故事。再說說冷的情況。我們訓練操槍時有個驗槍動作,就是訓練在射擊前必須拉開槍栓檢查槍膛里面是否有子彈,以防槍走火發生傷人事故。訓練場上我們都是穿的棉衣絨衣,戴著皮帽子和皮手套,皮手套里面還有一雙線手套,即使這樣,雙手還是被呼嘯刺骨的寒風吹得完全麻木,根本無法用力拉槍栓。
班長見我沒有拉槍栓,嚴厲地問,“你怎么搞的?怎么不拉?”因為全班的動作要求整齊劃一,我沒有拉,就無法擊發,班長一眼就能看出來。我說,“手被凍麻木了,沒有感覺啊!不是我不拉,是完全拉不動。”班長這才用緩和的語氣說,“那你做一個假動作!”表示了理解。
三件小事過去38年了,我每每想起在寒風中進行的新兵訓練,每每想起龍井一場又一場飛舞的大雪,想起年輕稚嫩且身體單薄的我,硬生生地把這些苦和寒通通經歷了,跨越了,變成了如今寶貴難忘的回憶和人生財富,就令我熱血沸騰,就令我巴不得立即回到那個當時雖然苦寒但又使我激情燃燒過的地方。
到部隊第一天我就開始寫日記,曾在一篇日記里這樣寫道:今天晚上去團部看電影《何處不風流》,看了我很感動,特別是里面有一句臺詞“世界上只有卑賤的人而沒有卑賤的職業”,更使我深受教育。部隊訓練和生活雖然十分艱苦枯燥,甚至苦到難以想象。但只有這樣才能使我得到鍛煉,才能磨煉我的意志品質,因為溫室里長不出參天大樹。
1985年11月,在龍井戰斗生活了兩年之后,因為百萬大裁軍,我被整編到吉林省公主嶺市所在部隊,我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龍井,告別了我的軍旅夢啟航的地方,到新的地方和新的單位打拼自己的前程,從此和龍井縣一別就是36年。雖然我曾于 2015年回到過哺育我成長的第二故鄉吉林省,但由于時間行程安排等原因,最終沒能回到我魂牽夢繞的龍井縣。
黃沙吹老了歲月,吹不老我的思念。曾經多少個今夜,夢回龍井。隨著年齡的增長,經歷的豐富,走過的地方也越來越多,但無論走過的地方再多,我總是會想起龍井,因為我入伍的第一個部隊在那里,那里的人,那里的事,總是難以忘懷。
我總是會想起那里的營房,想起營房門前的白楊,想起我的新兵班長排長,想起那個說我“這個文書字寫得不怎么樣,膽子還不小”的指導員,想起和我一起背著書包到龍井縣高中復習參加軍校考試的戰友們。
想起我在冰天雪地里學會了踩高蹺,跳東北大秧歌,跟著團里的秧歌隊到地方慰問表演的快樂;想起我當兵不到半年就到連部當上文書的自豪。
想起在零下10多度的天氣,經常洗冷水,雙手被凍得裂開口子,頸子也變得黑黢黢的形象;想起為了生火炕到處去撿柴火;想起很長時間才能去團部澡堂洗上一次澡,結果澡堂水面上還浮著一層我們四川人說的“夾夾”(身上搓洗出來的污垢);想起晚上睡覺常常被凍得當了“團長”(身體卷曲,縮成一團),半夜醒了,因為冷,想撒尿也不敢起床去撒而硬憋著的窘態......
每每想起這些情景,我就情不自禁感嘆年輕時的堅韌執著,如今卻成了美好記憶,不時給我的家人講起:想當初,我也是吃過一點兒苦的。
與軍旅結緣,我此生有幸;與龍井有緣,我無怨無悔。龍井、延吉、圖們、琿春、汪清......這些我曾經戰斗過的地方,我沒有忘記你們,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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