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心于這翠色欲流的煙景,我不覺迷了路。前方是一塊巨大的巖石,突兀崢嶸,怪異嶙峋。正欲繞道而行,猛一抬頭,一株并不起眼的綠色生命從石縫里探出身來,青蔥,嬌美。凝神一看,這不是我向慕已久的山菊花么?它根植于狹小的土層深處,努力地向外生長著。葉片似橢圓形,青色的條紋呈流線狀分布,輕輕地撫摸,有一層毛絨絨的柔軟感。巖石里的土壤并不多,也不肥沃,但山菊花用根須使勁地將土壤裹住,向人們展示著它那頑強而耐久的生存能力。
從山菊花的根部來看,它的生長時間也不過兩三年。晴日的陽光下,山菊花尤顯稚嫩,靈秀,舒展。讓人頓生愛憐之情。那獨特的神韻告訴人們,它已經習慣了這貧瘠的環境,茁壯地成長著,迎風送雨,無怨無悔。
這么嬌美的山菊花,遺落在這里怪可惜的。要是有人不小心將它弄傷了呢,要是濃蔭遮住了它的光照呢,要是久旱不雨枯萎了呢,要是養分不足變得孱弱了呢......想到這里,我頓時憂慮起來。它應該長在安逸舒適的溫室里才適宜呀!對了,家中的陽臺很不錯,有陽光照射,有清風為伴,小心地培土,澆灌,它一定會更加健壯的。待到開花的時節,滿眼的綠意,滿室的芳香,淡淡的月夜,斟一杯芳醇的美酒,對花吟詩,何等的愜意!
我找來一根細長的竹棍,小心翼翼地刨去山菊花根底的土層。雖然是久雨初晴,但巖石里的土塊依然板結,每挑去一點泥土,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根尖也似乎與我較勁似的,直扎進巖層的深處。良久,根須終于一根根地顯露出來,輕輕一搖,山菊花已經松動可移了。
就在山菊花移植垂手可成之時,我驚訝地發現,山菊花并不樂意從這里被移植走。我每用力拔一次,根須就要折斷幾根,再蠻橫地使勁,這些細長的根系可能要被我全部攔腰拔斷。一株可愛的生命就要從我的眼前香消玉殞。這哪里是愛憐,分明是摧殘!我忽然覺得,山菊花在向我哭泣!向我抗議!我感覺到自己是如此地卑微,自私,渺小。山菊花是柔弱的,但它的執著,頑強的決心和毅力深深地震撼了我。我的雙手竟然變得顫抖,僵直,麻木,無力!
我終于放手了。既然山菊厭倦喧囂的居室,習慣了不與俗人為伴的山林生活,我又何必執意扭曲它呢。 與其看著自己欣賞的生命如此地飽受煎熬和痛苦,不如干脆利落地放手,讓它回歸本原。
我將山菊花小心地扶正,添上泥土,輕輕地撫平, 并沾上一些潔凈的水,讓它慢慢地 愈合飽受侵損的傷口,重新綻放青春的生機與活力。
一切安排停當,我站起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輕松極了。此時此刻,我真正體驗到了山菊花重獲自由的歡欣和愉悅。天下之大,萬物之靈,每一個生命都有屬于自己的生存空間。面對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體,我們可以盡情地欣賞,贊美,卻不可以強意改變它。將自己的意志盲目地強加給對方,其結果可能是兩手空空,什么也得不到。縱然是善意的珍惜和改變,那種占有的欲望客觀地限制著對方,甚至傷害著對方。山菊花只是我的欣賞對象,為什么一定要屬于我呢?它是一株鮮活的年輕的旺盛的生命,有自己的生長方式。既然我珍視它,就應該“順木之天以致其性也”。當它四圍荊棘叢生的時候,我可以將那些惱人的雜綴輕輕地撥開;當干旱難耐的時候,我可以給它施以適量的水分;當它茁壯成長的時候,我可以駐足流連,盡情欣賞;當它含苞欲放的時候,我可以魂牽夢繞,吟詩詠贊。
有一種愛叫放手,有一份情叫珍惜。是啊,我們應該懂得珍惜,懂得放手。那決不是自己的懦弱和無能,而是一種寧靜而高遠的豁達,一種超凡脫俗的愛與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