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合江，是西漢時的符關，是漢朝在西南的邊關。關門位于現在合江縣城南關上。西漢武帝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漢武帝任唐蒙為中郎將，出符關走夜郎。唐蒙歷盡艱辛，說服夜郎王藩屬漢朝，結束了夜郎自大的歷史。爾后，修夜郎驛道，促進了西南諸地經濟文化的交流。合江，成了商貿的集散地，中原文化，巴蜀文化，高原文化在這里碰撞，交融，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多元文化。

一

公元前135年，西漢武帝建元六年，五月上旬的一天，符關前人群熙熙攘攘，男女老幼爭睹漢軍出使夜郎的威容。上午十點左右，符關關樓上鼓角齊鳴，聲震寰宇，隨著號角聲，從關門里涌出了一隊巴蜀騎兵。只見旌旗飄揚，黃塵滾滾，英姿颯爽，軍風嚴整。騎兵過后，便是長龍般的輜重隊伍：馱著軍糧、巴鹽、帳幕；挑著木箱，織袋、炊具，萬余人的隊伍足足走了兩噸飯時光。隊伍完后，又是一隊騎兵，簇擁著幾個官員跑出了關門。官員中為首的便是中郎將唐蒙。只見他胯騎烏龍駒，身披紅袍，威風凜凜，氣度非凡。但由于他長年戌馬奔波，雖才四十開外年紀，絡腮短須已然灰白，眼角眉梢的深紋給他的“國”字臉盤增了幾分剛毅之氣。他勒住馬，回首舉手抱揖辭別相送的巴郡官員和邊關父老后，揮手傳令部屬沿大涉水，（現名赤水河）前進。

唐蒙原任番陽令，并協助管理南方少數民族事務。多年來，象候鳥般穿梭往返于京都與南越之間。當時，西漢帝國雖說已建立了統一江山，但還沒有設立郡縣的邊僻地方的王侯們，仍占地稱雄，加之，朝庭又忙于應對匈奴騷擾，侵掠。所以，這些王侯們便對朝庭法度陽奉陰違，有時還你爭我奪，互相攻伐。前兩年，閩越王派兵攻打東歐，攻打南越，朝廷鞭長莫及調解無效，只好老遠派兵去才解了南越之圍。打來打去，打去打來，害苦了老百姓。最近又得到消息，頭回挨打的南越王又暗中調兵遺將，不知意欲打誰。在南越的唐蒙為此事十分煩惱。這天，南越王趙胡請唐蒙作客。筵席上的菜色、香、味俱佳，尤其是一道紅燒肉更鮮美可口，令在座食客嘖嘖稱贊。趙胡很是得意，介紹說，這是用蜀郡特產蒟醬佐制而成的。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唐蒙想，蜀郡遠在西南，誰會把這小玩意過棧道，越秦嶺，經中原，幾乎繞了大半個中國運到南越來呢？那豈不是豆腐也成了肉價了。由于好奇，宴會后，他便向趙胡打聽這蒟醬的來歷。這正是“不問不知道，一問心里跳”。沒想到這小小的佐料蒟醬，競引出了歷史的大事來，沒想到這小小的蒟醬競推動了中華民族歷史車輪的進程。

趙胡說，是一些貪圖厚利的商人不畏艱險將蜀地特產蒟醬經人挑馬馱再經夜郎境內的牂牁江（今貴州境內的北盤江），運到南越的番禺城的。（現廣東番禺縣）。這就是說，從漢朝到南越另有一條當時尚未利用開通的捷徑。唐蒙想，如果能讓夜郎藩屬大漢，再修通驛道。軍事上就能出奇制勝，挾制南方各王侯。再軟硬兼施，一步步削去王侯們的特權，設郡置縣，朝廷派吏治理，這才能保南方的長治久安。西南夷乃是巴蜀西南之地，此時有部落十余個，其中夜郎最大。夜郎西還有部族十余個，滇國最大。滇國以北有部落十余個，其中鄧（音窮）國最大，同時還有同師、昆明、白馬、笮都等較大部落共六十余個，統稱為蠻夷。

這年冬天，唐蒙回到京都，大雪紛紛揚揚，便急著去拜望老友，老友一聽唐蒙意欲赴夜郎游說的打算，大加贊賞。并道：“有人說夜郎的大酋長竹王不是凡人，而是江中漂來的大楠竹里迸出的神怪。其實，夜郎人的遠祖早在周朝就給皇帝獻過丹砂。五百年前，牂牁還派人列席齊桓公在中原召集的諸侯大會。后來因為中原列國紛爭，戰事連年，再加之夜郎山高水險才隔膜起來，天長日久給這個高原王國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好友的一番話更堅定了唐蒙游說夜郎，藩屬西南夷的信心。可是事情并非一帆風順。大行衙門（漢代管理少數民族事務的政府機構）的老爺看了唐蒙的呈文，卻暗暗好笑，認為是奇談怪論，推捱著不予呈辦。更有甚者挖苦道：“啊唷，老兄升官的道兒多著呢，何苦出此下策讓大家陪你去那屙屎不生蛆的蠻夷之地送死。”

唐蒙又氣又恨，無奈，便直接上書皇帝。

出乎唐蒙意料，漢武帝劉徹很快召見了他。年方二十的武帝，繼承了文、景兩代盛世之業，正勵精圖治。他向唐蒙問道：“卿以何計招降西南諸夷？”

唐蒙道：“西南諸夷，偏遠寡國，物資匱乏，民性野蠻，不喜約束。若用兵剿殺，并不費力。只是我漢軍一撤，他們又會來侵擾。若他等六十余個部落聯起手來，其力量也不可小視，更使我朝不能專力剿滅匈奴。蠻夷諸部，自古多次遷徙，百姓生活極為艱辛。今我們只要用利誘之，用武懾之，他等必然歸降。”

武帝大喜，嘉獎備至，面諭道：“自秦統一六國，北邊一直未寧，而今國家兵強，朕正欲傾全力反擊匈奴強敵。愛卿前去夜郎，藩屬西南諸夷，設郡置縣，實有莫大意義。卿所到之處，要宣揚朝廷威德，厚賜繒帛，傳以耕織、冶煉技藝，使百姓安居樂業。”

接著，武帝破格授唐蒙為中郎將（中郎將，皇帝衛隊統領，有車中郎將、戶中郎將、騎中郎將）主持夜郎之行。

唐蒙領旨，遂準備了絹帛綢繒，銅鼎玉器，帶三千戌卒曉行夜宿到達符關。到符關后，唐蒙知會巴蜀地方官，征集強壯伕役，制辦農耕鐵具諸物，不敢有半點懈慢。一切準備妥當，唐蒙選了皇道吉日，出符關走夜郎。

初夏的陽光，鍍得赤水河金波粼粼，江風吹得旌幡獵獵作響。遡赤水河前行的隊伍象一條巨龍，蜿蜒而行。唐蒙放眼望去，只見前方山連著山，云遮霧障，不禁心潮澎湃，思緒萬千。正在此時，只聽馬蹄“嗒嗒”，前導騎兵飛馬來報……

二

唐蒙望著疊嶂群山，不禁心潮濤涌，感慨萬千。常言道，貴州山，貴州山，真是山連著山，好象天下的山都聚集到這里了。正在此時，前導騎兵飛馬來報，已進入夜郎境內。

進入夜郎境內，果然山高水急，地勢奇偉險峻。白云在山腰繚繞，群峰之巔就如座座仙島瓊臺，飄浮在天宇之間，飛瀑紅巖氣勢恢弘。五月，正是山花綻放的時節，那些在萬綠叢中盛開的映山紅、杜鵑花一簇簇，一叢叢，一行行，象燃燒的火焰，象大山淌出的殷紅血漿。越往前走，山路更加崎嶇。馬匹不能騎了，挑扶的擔子也是前撞后掛，前導軍士揮舞長刀，逢山開路，遇水架橋。這正是：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黔道難，甚于蜀道。

在深山里行了兩日，也不見一個人影，更不聞雞犬之聲，連一座簡陋的“干欄”（干欄是古代西南少數民族在樹杈上搭的簡易住所，能避署濕，防備猛獸襲擊。是最原始的吊腳樓）也沒見到一戶。有幾次，遠遠瞥見有人影在石旮旮后閃動，但一晃又不見了，就象鉆入地底一般。

隊伍前行緩慢。這日行到夜郎的鰨部。（鰨部，現在的習水縣境內。鰨部因境內有鰨水而得名。鰨水在合江縣境內叫高洞河。鰨水又因河中有鰨魚而得名。鰨魚無甲，肉質鮮美，細嫩）臨到太陽偏西時分，忽然隱隱聽到半山密林中傳來緩慢沉重的搗臼聲。唐蒙心中暗喜，本想派人去傳那戶主來答話，又恐初來此地，語言不通驚嚇了土人。便親自帶了幾名隨從，循聲向密林中奔去。

在蒼茫的暮色中，影影綽綽出現了一座杉皮蓋頂、長脊短檐的高腳“羊樓”（羊樓是因房頂兩邊的蹺角象羊子的角而得名）。一望便知是小酋長的住所。奇怪的是，羊樓主人似乎毫不理會大隊人馬的倒來，搗臼聲依然沉重緩慢，節奏絲毫不變。砰砰之聲，在山谷里回蕩。兩名親兵朝這神秘的羊樓喊話也是毫無動靜。只有搗臼之聲砰砰作響。兩名親兵再呼了幾聲，也是無人應答，便試著推門進去，偌大的羊樓陰森黑暗，人跡杳無，只有好象來自地底的搗臼聲象幽靈的一聲聲沉重的嘆息，在黑暗中迴響，陰森神秘。一名親兵打火點著了幾片杉皮，摸索著木梯一步步往樓底走去。木梯濕漉漉，滑溜溜，親兵立足不穩，“乒乓”一聲，重重地跌進底層。火把熄滅了，那搗臼之聲嘎然而止，眾人驚恐不已，急忙打燃火把，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眾人被驚得目瞪口呆。

在搖曳的杉皮火把昏黃的光亮中，只見一個頭發蓬亂，筋骨暴突，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漢子被固定在一個粗大污黑的木樁上。他上身赤裸，傷痕累累，只是腰間圍著一塊獸皮，雙眼被蒙著，象一頭被驅使的役畜，在黑暗中不停地踏動那笨重的碓杵。

這就是奴隸也叫娃子，漢王朝統一天下已六十余載，擄掠人口的戰爭在中原業已消除，就是私下買賣的家奴僮仆，也未見如此殘酷相待。但在偏遠閉塞的夜郎王國，部族戰爭中被俘獲的男女老幼仍逃不脫做奴隸娃子的悲慘命運，買賣奴隸也是很正常的事。唐蒙嘆息不已，吩咐解下倒死不活的奴隸。

原來這樓寨的主人確是本地酋長。一天前聽見有漢軍大兵過境的消息，便帶上家小牲畜、部族隨從躲避去了。臨行時竟沒有解下地窖里的受苦娃子。

軍士捧來陶壺，為娃子喂水。一會，娃子回過神來，望著在昏黃的燈光下的親兵和陌生的漢人，聲音沙啞地顫顫叫道：“多謝啊，巴郡來的老爺！”說著就要掙扎著跪下。唐蒙急忙扶住，驚訝地問道：“你會漢話？”

“會啊，我們這地方住著僚人，漢人，還有“遑邪”，遑邪就是漢人和僚人通婚生的孩子。”

“你去過巴郡？”

奴隸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說：“想去，去不了啊。逃跑的，抓回來統統打死。況且巴郡舉目無親，去了也無活路啊。早就聽說巴郡是好地方，只要給皇帝老倌納糧上稅，就能在自己家園里做莊稼，過安生日子。老爺，你能發發善心，救我一條活命，帶我去巴郡嗎？”說著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神靈保佑你，老爺，我叫石娃，會狩獵，會捕魚，會拉磨，叫我干什么都行。”

唐蒙說：“石娃，我們不是商隊，是漢朝皇帝派到夜郎的。我們先要到夜郎首邑且同亭（貴州省貞豐縣境內）去會見大君長竹王。不久這里就要設郡置縣，由漢朝派官吏治理，那時娃子也可以贖身為良民，建家立業。”

“真的嗎？”石娃眼里有了光澤。“還有女奴呢？”

“當然也是可以的”。

石娃快樂地笑了起來，說：“好，真好，我領你們去且同亭，趕快建起郡縣，有了王法，夜郎國的苦娃子就有救了”。

唐蒙叫人給他換上衣褲，安排了菜飯。次日，又派兩隊便裝士兵，隨同石娃進叢林中招尋躲避的人們。石娃在叢林中邊走邊吹著木葉，用夜郎土話打著“啊啊”。傍晚時分，連同酋長一家，絡繹回來了不少人，唐蒙命置酒席相待。酒席上，唐蒙好言安撫，解釋此番來夜郎目的，并分送給大家巴鹽用品，對小酋長又格外送了布帛及幾件銀銅飾物。小酋長何曾見過如此精美的禮品，十分高興。席間小酋長見唐蒙腰間佩帶的柳葉短劍錚亮精致，尤其是劍柄的飾物晶瑩剔透閃閃發光，于是羨慕不已，心癢難耐，便提出要用樓寨中的東西和唐蒙交換，交換的東西任唐蒙挑選。唐蒙欣然應允，說：“我就換你的一個娃子——石娃”。

小酋長一聽，眉開眼笑，連說：“行、行！”三張羊皮換來的賤娃子竟換得如此寶貝，真是天大的好交易。他忙向唐蒙敬酒讓菜不亦樂乎。

三

唐蒙將石娃帶入軍中，洗過澡，穿上新衣，吃上三頓飽飯，石娃顯出原形，竟是一個英武的小伙子。高大健壯的身軀，烏黑锃亮的皮膚，洋溢著山地僚人的英武野性。由于他熟悉情況、路道，唐蒙讓他當了通譯，沿途就順利多了。石娃看見伕役們挑著長索籮筐，物件前撞后擱，山高路窄費力危險。就對唐蒙講：“前面山勢更險，長索挑擔更是難行。我們當地人都用背簍來搬運東西。”唐蒙也正為此事使隊伍行動緩慢而心煩，忙道：“一時間那里去找這么多背簍？”石娃說：“山上倒處都是毛竹，自己編就行了”。石娃馬上就砍來毛竹，剖成竹片竹絲，很快就編出了一個上園下尖，象喇叭樣的背簍。背簍貼背省力，確是山區運輸的好工具。大家紛紛稱贊，軍中巧匠兵士依樣學編，陸續換了運輸工具，隊伍前進的速度快了許多。不日就渡了蒙渡（今貴州桐梓縣境內），到了地（今遵義境內）。一路上，石娃先作聯絡通譯，唐蒙拜見大小酋長，廣贈百姓巴鹽物品，于是漢軍威德大震，隊伍的前進速度大增。

夜郎國君長竹王名叫多同，五十多歲年紀。這日酣睡正香，一名奕續（下級軍官）匆匆來報，擾了竹王的美夢。竹王很生氣，斥罵道：“看你那慌慌張張的樣子，莫是火燒了屁股，洪水猛獸來了？”“不是洪水猛獸，是大隊人馬從巴郡來了。”奕續稟道。竹王一聽，猛地翻身爬起，大吃一驚。自當政以來，從來是他帶著軍隊對周圍部落東征西討，是他到別的部落、國度去耀武揚威。巴郡的大隊人馬進了夜郎，他做夢也沒想到。便又急急地問道：“有多少人馬？”“不清楚。”“來做什么？”“不曉得。”一問三不知，竹王火了，拍著床頭的案幾吼道：“快速去打探報來。”這幾年，竹王的脾氣越來越火爆。竹王年輕時也象先輩一樣彪悍勇猛，帶著武士們四處征討，遠近數百里的小部落紛紛臣服，朝貢牛、羊和粟、布。在這閉塞的山川里，他聽著人們的稱頌，在銅鼓和蘆笙中享受歡呼舞蹈。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度里最威嚴的君王，有神的護佑，夜郎的太陽光照千秋。可是近些年，有了一些過往的漢人商隊，他們帶來了花花綠的絲綢，叮叮當當的首飾，同時也帶來了種種可怕的邪說。惹得夜郎自大的國民們也胡思亂想起來，因此，竹王傳令各處，禁止漢人商隊在夜郎通過。怎么今天竟鉆出了從巴郡來的大隊人馬？竹王驚疑不定。探子又報：“啟稟大王，現已打探明白，巴郡人馬共有萬余，兵士帶的武器十分精良，但十之八九未帶兵器，只背運行李輜重，巴鹽鐵具等物。”“奇怪，不象軍隊也不象商隊，他們是一支什么隊伍，目的何在？”竹王暗自思量，感到問題非比尋常，決定召開緊急夜郎會議。

夜郎會議多年來，都是過年過節，吃新祭祖才召開的。由于山高水長，部落之間也相距甚遠，所以，一般的事務都是按陳規祖制辦理，大事都要竹王說了算，不得標新立異，越雷池半步。突然接到竹王十萬火急的口諭參會的貴族們急急忙忙地趕往首邑。只見一路上的路口已增添了執著青銅戈劍的崗哨衛士，邑市上竊竊私語的行人也顯出驚惶之色。貴族們見狀更是加快速度誠惶誠恐地趕往議事廳。

等到七位苴慕（臣子），十二罵邑（將軍），四十七慕濯（大臣）到齊，議會開始了。竹王先把探得的大隊巴郡漢軍進入夜郎，不知其用意的消息告訴了大家。并要大家分析漢兵所來的目的，商謀應對之策。許久，議事廳里都一片啞靜，靜得令人難受。最后還是最權威的白眉毛苴慕開了腔。他說，還是按老規矩，讓巫師來跳儺卜課，測其究竟。竹王應允。于是就喚來巫師等人，在議事廳前做起了法事。一陣吟唱跳躍后，巫師說了測算結果：夜郎自有神靈護佑，對巴郡人馬不必憂慮，一切都會逢兇化吉，象山間的流水一樣會自然過去。

平時竹王聽到這樣的稱頌都非常高興，今天聽起來卻不怎么悅耳。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難道我養的都是一群只會唱贊歌學舌的鳥嗎？

竹王沒有搭腔。正在這時，一位頭上插著三匹羽毛的統兵大罵邑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他向竹王跪稟到：“大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末將已將兵馬準備就緒。趁巴郡人馬還未過牂牁江，立足未穩，先下手為強，殺他個措手不及。”

“不可”，坐在后排末尾的一位慕濯站起來阻止道：“巴郡人馬來意未明，貿然妄動刀兵，未免太冒失了……”

這位慕濯，在同僚中門第較低，資歷較淺，但很有見識，辦事能干，因此，招來了自以為是的同僚的嫉妒。他話還未說完，首席長老冷笑道：“那么你說巴郡的人馬來意是什么？”

“定然無惡意。”

“你怎么知道無惡意？難道你也會巫術，懂得卦象？”

“道理十分明白，我們從未與巴郡打仗結怨。一路上巴郡隊伍過來，也未探得有攻城奪地之行為。況且，隊伍中伕役占了八九成，這樣的隊伍能進攻打仗？”

“既然如此，這樣的便宜為何不揀？請竹王快快下令吧。”大罵邑晃著插著三根羽毛的腦袋吼道。

資歷較低的慕濯明知自己會受到這些閉塞寡聞，自以為是的貴族們的圍攻譏笑，但事關夜郎王國的命運，百姓的安危，也就顧不了許多了。他清了清喉嚨，朗朗說道：“大罵邑身為三軍統領，本以保國安民為己任，但現在情況不明，消息不準，夜郎會議未作定論、決策。將軍不派出精干斥侯探明漢軍實情，卻要憑匹夫之勇貿然出兵，難道能穩操勝券？諸位有所不知，漢朝并非昔日齊、楚群雄割據時可比，也不是西南諸部能及。而今的漢朝四海歸一，國家強盛，夜郎怎能與之對抗，引出禍端？我國西鄰的巴蜀二郡都是漢朝治下，如若刀槍相見，夜郎王國可得安寧？”

話沒說完，大廳里便響起了一片驚訝聲：“什么，漢朝會比夜郎大？”

“造謠!這些都是漢人的邪說，是長漢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動搖軍心該殺！”大罵邑臉紅脖子粗地吼道。

眾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竹王臉上。竹王眉頭緊鎖，猶豫再三，突然站起身，拔出腰間長刀，上前一揮，只聽咔嚓一聲……

四

竹王聽了大罵邑要殺了直諫慕濯的話，拔出腰間長刀上前一揮，只聽“咔嚓”一聲，將身前的案幾砍去了一個角。大廳里人們的心都提了起來，倒是那直言慕濯卻出奇地平靜。他想這“黃泥巴滾褲襠，是屎也屎，不是屎也是屎”，砍頭無非就是碗大個疤。反正自己問心無愧，聽天由命吧。也就不作言語。正在這時，大廳前響起一片喧嘩，一個守門的兵士進來稟報，說有一個娃子自稱是從漢軍中來的，有重要情況向大王稟報。

竹王聽了，忙道：“快帶進來！”

軍士把娃子帶來在廳前跪下

竹王厲聲問道：“你是什么人？”

來人應道：“我叫石娃，是鰨部的娃子。”

“娃子，不在主人家呆著，怎么跑到漢軍中去了？你來干什么？”

于是石娃就把自己的經過一五一十向竹王稟報了。石娃說：“巴郡來的漢軍不是來打仗的，是奉了漢朝皇帝的派遣來拜會英明、威嚴的竹王的。為首的將軍叫唐蒙，給夜郎送來厚禮，我親眼看見他帶來了幾千擔禮品。沿途軍紀嚴明，不搶不抓，不騷擾百姓。他們怕竹王誤會，特差娃子來給大王報信請安……

石娃話未說完，一位滿頭大汗的士卒又來稟報：“巴郡的大隊人馬已抵攏牂牁江了。”

“什么？到牂牁江了？”頭插三匹羽毛的大罵邑怒沖沖地一跺腳，“刷”地抽出了腰刀……報信士兵喘著氣接著說：“巴郡軍隊在牂牁江西岸遠遠地駐扎了下來，三位信使捧著書信禮單過江來求見大王。”

“來了三個信使？”大罵邑漲紅著臉收回了腰刀。

大家都看著竹王，竹王思慮片刻，終于開了金口，一字一頓地說：“召見”。

三位信使彬彬有禮地進了大廳拜見竹王，說了許多稱頌的話，說得竹王心里癢酥酥的很舒服。隨后，信使奉上了書信，禮單。厚厚的一疊禮單看得竹王眼花繚亂，如此豐厚的貴重禮品讓竹王“怦怦”心跳。最后竹王和信使約定明天上午接見唐蒙。信使退下，竹王轉頭說：“大罵邑，我夜郎的鷹，現在是該你顯彩的時候了。我命你挑選一支最精悍的隊伍，組成一支最威嚴、壯觀的迎賓儀仗隊伍，明天一早到牂牁江邊迎接客人。一定要雄起，既要展示我大夜郎的威風，又要體現我們象大山一樣遼闊的好客胸懷。”

大罵邑領命，匆匆忙忙去安排訓練他的儀仗隊去了。隨后，竹王又對明天的事宜作了詳盡的研究部署。夜郎國大山疊嶂，道路險塞，但比起毗鄰小國卻要大許多。那些小國君長都對夜郎非常敬畏，言聽計從，極盡奉承稱頌之能事。喝足了迷魂湯的竹王也以天下最大國自居，經常炫耀自已，自高自大。動輒即對小國君長道：“我夜郎乃天下第一，你等小國豈可與我大夜郎相提并論。”今漢使將至，自大的夜郎王哪知天外有天，硬要逞強在漢使面前一展威風，給漢使一個見面禮。

第二天，天氣晴朗，牂牁江流光溢彩。經過大罵邑精心挑選的儀仗隊身著麻衣，披著獸皮，頭插七彩羽毛，臉上涂抹著顏料，手執青銅兵器，早早地在牂牁江邊列隊迎賓。牛角號響聲陣陣，唐蒙帶著隨從登岸。漢軍隊伍目不斜視，從容地穿過了這奇形怪狀的迎賓隊伍，向竹王大寨走去。

唐蒙走進大廳，竹王眼前一亮，還道是天神降臨。只見來人身高八尺，頭戴紅纓鑲金將軍冠，紫紅黑里錦絲大披風里著的是繡花白底將軍袍，面如紫銅，目似寒星，步如蒼山。竹王何曾見過如此人物?心下甚是驚疑:小小漢幫竟有如此人等，這身衣物也不知是何物所造，如此堂皇奪目，比我竹王還操得氣派。竹王是個很要面子的人，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仍端坐在他的虎皮交椅上，冷冷地說：“漢使來我大夜郎天國，有何事體，不妨說來聽聽，如其不然，本王就要退朝了。”

唐蒙見竹王裝模做樣輕蔑自己，遂拱手朗聲道：“我乃大漢天子派來的使臣中郎將唐蒙，今日出使貴國，大王不賜座，不獻茶，這豈是一個大國對待客人的禮儀？”

竹王多同第一眼看見唐蒙便有幾分敬畏，聽了唐蒙不卑不亢的一席話，心里就更有些慌亂起來。遂令人置座獻茶。竹王道：“唐將軍翻山越嶺，千里迢迢來我夜郎有何事？”

唐蒙道：“今奉大漢天子之命出使貴國，轉達大漢君王仁愛之心，和美之意，希望夜郎藩屬大漢，讓大王盡享榮華富貴，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竹王多同哈哈大笑道：“我堂堂夜郎大及天下，小小漢幫不來歸順夜郎，反叫夜郎歸服大漢，真是天大笑話。”

唐蒙笑道：“夜郎地處偏隅，大王閉塞自大，不知我大漢系如何國家。井底之蛙，以管窺大，不足為怪。我大漢地廣三萬六千五百里，名山三萬六千五百座，大川三萬六千五百個，大江大河數不勝數。東臨大海波濤連天，西有草原與天相連，牛羊馬匹象天上的星星數也數不清。九州三十六郡郡民有萬萬千千。沃野田疇稻麥飄香，糧食堆積如山，就象夜郎國的山一樣，一山連著一山。亭臺樓榭高聳入云，美女嬌娥淺唱低吟。皇帝宮殿三百余里，一個殿宇之角即能容下夜郎王城。”

“大漢老百姓用牛拉鐵鏵犁地，一頭牛能頂五，六個精壯男人。鐵器到處都有，連女人切菜割肉也用鐵刀，比大王兵士的青銅兵器還鋒利。到處都修起了五尺寬的驛道，駿馬拉車一天能行幾百里。”

一番話使夜郎王聽得目瞪口呆，半響方醒道：“將軍所穿衣物乃是何物所造？”

唐蒙道：“此乃蠶絲所造。我大漢即使一個小小百姓所穿也是如此華麗。”

竹王驚羨不已：“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天下之大非之所想。”

唐蒙又道：“我大漢天子懷仁愛之心，關懷夜郎及諸部百姓，特命唐蒙送來絹帛絲綢，金銀珠寶，還帶來莊稼種子及犁鋤鏟鐮等農耕用具，可使諸夷人民開墾荒地，依水種田，也可免去許多狩獵之苦。我這次夜郎之行還帶來了冶煉鐵具的名工巧匠，聽憑大王調遣。大漢天子要與天下有樂同享，有苦同當。”

竹王聞言，似信非信傳令擺宴款待漢使。

五

竹王聽了唐蒙一席言語驚羨不已，方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夜郎非天下之大。遂傳令擺宴接待漢使。

國宴傾夜郎之精華，天上飛的，地下跑的，山上長的，水里游的，一應原生態綠色食品。

燉的是野豬砣砣肉，燒的是山羊蘿卜塊；煨的是野雞香菌湯，炒的是麂子鮮筍絲。虎鞭，熊掌、娃娃魚，天上斑鳩，地下魚鰍應有盡有。席間主客頻頻敬酒。廳前，蘆笙陣陣，銅鼓聲聲。

席罷，竹王率眾部下親自送唐蒙一行到牂牁江邊，并接受唐蒙邀請，第二日到漢營作客。

第二日，竹王率一班文武來到漢營。只見漢軍士兵各著青、黃、赤、白、黑五色鎧甲排著方陣，列著儀仗。唐蒙遠遠迎著，陪竹王一行，檢閱漢軍儀仗隊，然后把他們請入大帳。竹王一行在帳中坐定，親兵奉上香茶，唐蒙一聲令下，當值軍官揮動令旗，方陣霎時如潮分開，方陣立即變為圓形，如車輪般正反轉動，塵土飛揚，人喊馬嘶，聲如滾雷，直向帳前涌來。竹王大驚只道中了唐蒙奸計，此番性命休矣。誰知輪值軍官再將令旗一揮，軍士立馬停止轉動，面向大帳單膝跪下，齊聲高呼：“竹王千歲，千歲，千千歲！”聲震云霄。夜郎君臣何曾見過如此宏偉場面？一個個看得兩眼癡呆，又驚又敬。竹王看見營門前一桿高聳，上有一串燈籠隨著令旗舞動而轉動。竹王不知燈籠為何物，乃向唐蒙道：“此物為何轉動？”

唐蒙聞言，便張弓搭箭。只聽弓響，那串燈籠應聲落地。便有軍士拾來，唐蒙方告之燈籠的用處。竹王見唐蒙箭法如此精湛，一疊聲道：“將軍真是神人，將軍真是神人！”竹王手下的眾文武也是唏噓不已。

瞬間，唐蒙令人搬出饋賜禮物，竹王等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這正是：“山外青山樓外樓，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竹王君臣還未回過神來，唐蒙道：“只要大王藩屬大漢，我大漢天子必請大王到大漢京都作客，那時大王才能真正一睹我大漢奇珍異寶，美女嬌娥。”

稍頃，唐蒙恭請竹王及一行入席。酒席是由唐蒙帶來的漢朝名廚辦理的，山珍海味，一應俱全，色香味俱佳。酒是漢武帝欽賜的御酒，一開罈，滿座皆香，令竹王君臣自嘆弗如。大家一齊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唐蒙帶來的樂工在旁輕吹細打，別有一番滋味。暢飲之際，唐蒙擊掌三聲，只見從帳后舞出了一對妙齡美女，身著蟬翼紗裙，肌膚白里透紅紅里泛白，尤如出水芙蓉，帶露桃花，輕移蓮步，眼含清波。夜郎君臣何曾見過如此美色？一個個看得如癡如醉。

酒后，唐蒙派士卒搬上饋贈禮品，送竹王一行過了牂牁江。自此，唐蒙三天兩頭前去拜見竹王。一日，唐蒙又去拜見竹王，坐定寒喧后，唐蒙道：“今天我給大王帶來了兩件禮物，不知大王可否喜歡？”竹王問是何物，唐蒙不答，只是向帳前親兵揮揮手。隨即，廳外抬進兩乘小轎放在廳中，親兵打起轎簾，轎中走出的竟是那日在漢軍帳中舞蹈的美貌嬌娥。竹王出乎意料，看得目瞪口呆，欣喜若狂，傳令擺酒款待。除了去拜見竹王，唐蒙也常去求見各位貴族長老，每一次都給他們帶上貴重禮品，向他們介紹大漢之威嚴，君王之仁慈，百姓之富足，山川之秀美，地域之寬闊。幾經交往，大家見唐蒙誠懇熱情，沒有大國使者的派頭，且又慷慨好義，廣施財物，禮儀待人，因此都對唐蒙產生了信任感。夜郎百姓也紛紛傳頌大漢威德。

這日，竹王又傳令召開夜郎會議。大小貴族長老騎的騎馬，坐的坐轎，早早就齊集議事大廳，大家談笑風生格外輕松。竹王也格外精神，破了每次會議前巫師跳儺卜課的慣例。自從漢軍送來奇珍異寶，綾羅綢緞后，后宮的王妃們欣喜若狂，身著麻衣的王妃們換上了繒帛新衣，戴上金銀飾品，一個個都象是換了個人似的。漢朝兩位美女嬌媚萬千，風情獨具，對竹王體貼入微，竹王從來沒有過這種神仙的日子，所以心情特別好。

竹王直截了當地說了今天的議題是關于夜郎藩屬漢朝的事。竹王話音剛落，貴族長老們紛紛發言，大多贊成藩屬漢朝。

唐蒙聞訊，飛馬上奏天子。武帝閱了奏章大喜，降旨封竹王為大漢夜郎侯，賜以金印。并任命竹王多同長子為第一任縣令，新建郡縣，三年免征錢糧，官員薪俸由國庫支付。

竹王拜領夜郎侯金印后，即召見周邊部落酋長到夜郎國都議事。眾部落酋長見夜郎已歸順大漢，況且受夜郎國挾制倒不如受大漢管理，還能得到許多貴重禮品，有利可圖。于是眾部落酋長也就紛紛歸順了大漢。

武帝見西南諸夷不用一兵一卒就紛紛歸順，心中甚喜，便將西南諸夷蠻部落置為犍為郡，由竹王多同任太守，另派漢人任郡丞若干，協助竹王多同管理政務。

其后，武帝又圣渝：自古以來，天朝對南方諸夷蠻統治不力，其主要在于道路不通，交往不便，信息閉塞。如打通巴蜀和西南夷交通，活躍關市，商貿互補，教夷蠻部落耕作技藝，以便于管束，這才是長久之策。遂傳旨讓唐蒙在巴蜀兩郡征集民伕鑿通山險，修筑夜郎道。

唐蒙領旨，便在巴蜀兩郡征集民伕修筑夜郎道。山高水險，艱苦異常，民伕死傷無數，幾經周折，歷時數年，夜郎道始得修通。

夜郎道修通，勾通了到廣東的最便捷的商道，促進了各民族的交往，至此夜郎道商賈頻來，馬幫不絕。

合江因有河流之便，當時就成了貨物集散的重要商埠。在唐蒙出符關走夜郎后二十年，公元前115年，西漢武帝元鼎二年合江置縣，縣名符縣。置縣后，合江的經濟空前繁榮，文化十分昌盛。合江出土的大量精湛的漢代畫象石棺就佐證記錄了合江的古老厚重歷史。沿合江夜郎古道風格各異的古鎮也延伸著這段古老歷史的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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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賴培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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