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的愛情，牽手就是一輩子
抗戰老兵先金玉和老伴
相守半個多世紀的愛情
每年的9月3日，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中國軍民在長達8年的抗日戰爭中，用巨大的犧牲贏得了最后的勝利。
八年抗戰，四川征兵350多萬人奔赴抗日前線打擊日寇。其中，無數瀘州籍川軍血灑疆場、埋骨異鄉，沒能回到故鄉和親人的懷抱。
抗日戰爭的烽火硝煙，已經過去71年。民族存亡的生死關頭，那些曾離別家園，共赴國難，浴血奮戰過的瀘州藉幸存抗戰老兵，他們近況如何？
8月15日，本刊記者走進龍馬潭區雙加鎮枝子園村22社抗戰老兵先金玉的家中，根據先老夫婦的講述整理并刊登此文，以紀念這個特別的日子，讓我們銘記歷史，勿忘國恥。
講述人：先金玉，男，90歲
熊明素，女，88歲
采 寫：羅德會
圖 片：汪雯、牛大俠
先金玉和老伴近照
1926年12月28日，先金玉出生于龍馬潭區雙加鎮一戶農家，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由于家貧，先金玉沒上過學，不識字。
先金玉5歲那一年，母親因難產去世。8年后，相依為命的父親也因病無錢醫治撒手人寰。時年13歲的先金玉成了沒人疼愛的孤兒。
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后，積極建設位于邊陲之地的西昌。1939年，樂西公路和西祥公路（西祥公路起自四川省西昌市，止于云南省祥云縣下莊，全線長548.7公里）在艱難的建設中，無依無靠的先金玉到西昌加入了修路大軍。當時，在沒有任何機械作業的情況下，在高山峽谷中，靠人力修筑公路，難度不亞于筑長城。
滇越鐵路中斷后，援助物資只能從滇緬公路入境，經過西昌轉運。先金玉參與修建的西祥公路修通，立即投入了抗戰物資的專門運送，來來往往的車輛將大量物資運到西昌儲備，再源源不斷地送到各抗日戰場。這條路與滇緬公路一樣，成了另一條抗戰生命線。
修完公路，先金玉又馬不停蹄修建機場跑道。抗日戰爭中，比激烈的正面戰場更廣闊的，是席卷每一個中國人的戰爭——修建公路、機場。正是像先金玉一樣的中國人用雙手、身體、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在危機中點燃了抵抗外敵的熊熊烈火，他們在沒有重型機械的情況下，徒手鋪設“駝峰航線”機場跑道，為打擊日本法西斯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修完公路、機場壩后，先金玉和工友們在回老家的路上，遇到抓壯丁的人。一位工友迅速抓起事先準備好的一把灰往自己和身邊的先金玉的臉上一抹，倒在地上像害病一樣呻吟起來。由于兩人骨瘦如柴，瞞過了抓壯丁的人：“病號，不要。”
當時，凡屬軍事所需的道路、機場，民工均是義務勞動。僥幸逃過抓壯丁的先金玉回到故鄉，饑腸轆轆的他包里沒有一分錢，更找不到遮風避雨的家。為了活命，先金玉給地主家放牛。
在高山峽谷中，靠人力修筑公路，難度不亞于筑長城
國難當頭 奮勇殺敵還我河山
外敵入侵，前線將士傷亡與日俱增。“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這是抗戰時期廣為人知的一句征兵語。除此之外，國民政府為補充兵源，還“抓壯丁”。1945年春天，在征補昆明等地遠征軍的征兵中，一天上午，先金玉放牛時，被抓壯丁的逮個正著。與他同一天被抓的，還有一位同鄉，兩人一起入伍，編入正式部隊后分開，從此生死兩不知，“估計他已經犧牲了，不然怎么會沒回故鄉呢？”
19歲的先金玉坐汽車到貴州，又到云南的昆明，編入國民革命軍第54軍198師594團2營4連，隸屬中國遠征軍。“每人發了一支步槍……我們是遠征軍，準備出國的，訓練雖然辛苦，但伙食還不錯，有豬肉、牛肉、花生米、黃豆吃。”
日寇猙獰，戰爭殘酷。不久，先金玉就隨部隊上戰場了，他先后在廣西和云南等地與日軍作戰。先金玉所在連隊共有150人，在一場戰斗中，許多戰友陣亡，連排長也陣亡了。先金玉負了傷，由于年輕，好得快，因他作戰勇猛，升為代理排長。
1945年夏天，在桂柳反攻戰役中，先金玉和戰友們與窮兇極惡的日軍血戰到底。這場戰斗，因拼殺激烈，他中彈受傷也不知道，“打仗就會死人。和那些倒下后，就再也沒有起來的戰友相比，我能活著就已經非常幸運了。”先金玉說，他身上的子彈就是這次戰斗進入他體內的。“子彈進入身體，感覺像被螞蟻咬了一下，等戰斗結束后去戰地醫院包扎，因沒傷到骨頭，幾天就好了。”
城市被摧毀，一眼望去盡是斷壁殘垣。每一場戰爭，都是血流成河。先金玉身邊的戰友換了又換，從他參加戰斗到抗戰結束，先金玉所在的連隊共補充了三次新兵。看著戰友們一個個倒下，先金玉一次次傷心流淚。死的人太多了，他和戰友們都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回家。
外敵入侵，中國軍民奮起抗戰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侵略者發表《終戰詔書》，宣布無條件投降。隨后，先金玉隨部隊駐扎在廣州黃埔，接受日軍投降。
抗日戰爭勝利了！中國軍民在尸山血海中站起來了！曾經囂張的日本鬼子個個耷拉著腦袋，低下了罪惡的頭。長眠的弟兄們，你們看到了嗎？
日本侵略者的殘暴與野蠻駭人聽聞、罪大惡極。他們在戰爭中犯下的滔天罪行，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日軍投降后，他們終于老實了，不管看到中國的士兵還是老百姓，都要敬禮。有一次，一個日軍看見先金玉敬禮了，但他裝作沒看見，上前就是兩個大嘴巴，打得日軍暈頭轉向，像哈巴狗一樣點頭哈腰，連連敬禮。“這兩耳光是替死去的戰友們打的，”先金玉說，“要不是規定不能殺俘虜，我早就沖上去殺死他們了。日本鬼子在我們的土地上燒殺搶掠，罪大惡極，我恨不得把他們全部消滅。”
1945年9月16日，廣州中山紀念堂莊嚴肅穆、威儀萬千。當天，侵粵日軍在此投降。投降儀式上，海南島日軍指揮官肥厚大佐臉色蒼白、神情恍惚，與其他侵華日軍頭目一道低下了傲慢的頭顱。
日本鬼子鞠躬謝罪后，先金玉所在部隊收繳了他們的武器彈藥和物資，然后檢查遣返日本軍人和家屬回國。
廣州接收完，先金玉所在部隊又前往山東青島接收日軍的武器彈藥。青島地區日軍投降儀式于1945年10月25日上午在匯泉跑馬場舉行，先金玉奉命負責受降儀式的警戒任務。投降儀式上，日軍上將低頭彎腰、恭恭敬敬交出戰刀。那一刻，先金玉再一次自豪無比。
血戰到底，打得日寇心驚膽戰
日本鬼子鞠躬謝罪
1949年10月，先金玉回到故鄉，當農民種莊稼，次年娶妻生子。遺憾的是，1958—1962年的大饑荒中，先是餓死了先金玉的兩個女兒，緊接著，妻子也在既病又餓中離世。
1961年，經人介紹，先金玉認識了現在的老伴熊明素。回憶大饑荒，熊明素仍心有余悸：“1960年，餓得大家吃樹根、仙米（一種泥土）、野草，我的一個兒子餓死了，孩子他爸也因病，在饑餓中吐血死了……有一戶人家是解放前的地主，因為出門怕挨打，一家人全餓死了。”
熊明素在既驚又嚇中，獨自帶著兩個女兒生活，日子艱難。有人給她介紹喪偶的先金玉。家里沒有頂梁柱，加上先金玉人好，勤勞敦厚，苦命人疼惜苦命人，兩人喜結連理。先金玉和熊明素婚后，又生育了兩兒兩女。
經歷過苦日子的人，更加珍惜生活。先金玉夫婦為人和藹，不要說他們夫婦不吵架，連和鄰居也沒有吵過架。
大人早出晚歸勞作，孩子們一天天健康成長。這個大家庭雖然成員多，但一家人相親相愛，生活和順。作為女主人，熊明素掌管著一大家人的生活，困難年生，她熬一大鍋粥，先盛一碗米粒多的給栽秧打谷做重勞力活的先金玉，再平分給兒女們，她自己只喝米湯。
“他吃了很多苦，我當然要顧著他。”熊明素說，“孩子們長身體，營養跟不上，就長不好，我也得顧著他們。”
幸福晚年 兒孫繞膝老伴相守
為了改善居住環境，先金玉夫婦省吃儉用修草房，后因漏雨，又翻修成瓦房。
孩子們各自成家后，曾經熱鬧的老屋只剩下先金玉夫婦。他們一起下地做活，一起回家做飯，生活中互相照顧、遷讓，日子安穩、祥和。
最讓他們開心的事是逢年過節，孩子們從四面八方趕回家團圓，四代同堂、兒孫繞膝、老伴相守的幸福，讓先金玉夫婦倍感欣慰。
到底是歲月不饒人。今年2月，先金玉因走路無力住院醫治了半個多月，盡管老伴和孩子們輪流精心照料著他，先金玉還是偏癱了，不得不坐輪椅。
今年4月，先金玉感覺腰疼，兒女們送他去醫院檢查，發現他第二腰椎右側6.5厘米處有顆子彈，醫生說由于他年歲太大了，而且子彈已被肉包裹，不能再取了，建議保守治療。
當初中彈了，先金玉竟然不知道？可見，在與日寇的殊死搏斗中，戰爭何期緊張、慘烈！
前不久，熊明素也因感冒倒床了，吃什么吐什么，好在，睡了幾天后，熊明素又可以給老伴倒開水、遞尿壺。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不知不覺，先老夫婦已共同走過55個春秋。他們也許不懂什么叫浪漫，卻攜手相依，一生恩愛。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采訪后記
各界關愛 英雄感動
2015年8月，先金玉領到政府一次性生活補助金5000元、龍馬潭區政府慰問金2000元。除此之外，社會各界關愛抗戰老兵志愿者的看望，特別是今年7月31日，一位身殘志堅同樣坐輪椅的陳西達帶領他的愛心團隊，在八一建軍節的前夕專程到雙加看望先金玉，向抗日英雄致敬，讓先金玉開心、感動，當天精神抖擻，一下子年輕了許多。
身殘志堅的陳西達（左一）看望先老，向抗日英雄致敬！
先金玉腿腳不便、生活不能自理后，先老夫婦就和小兒子住在一起。子孫們都很孝順，特別是小兒子，照顧老父親仔細貼心。
采訪結束，剛從田里打完谷子回家的先老的小兒子抱著先老到堂屋坐在輪椅里，看外面的風景。由于壩子里全是碎石，先老只能安靜地坐在原地望向遠方，他多想看得遠一些，哪怕在壩子里轉轉，看看曾經耕種過的田地也好。
熊明素心疼老伴，對記者說：“他有一個愿望，就是壩子打平整，修成水泥路，修到250米遠外的公路邊……”
這條路大概需要5萬元左右，清貧的先金玉夫婦拿不出。
壩子里全是碎石，由于不平整，阻礙先老坐著的輪椅前進
雪尚的話
“他們曾經意氣風發、年華正茂，有的人被國家感動、被理想激勵，有的人被貧窮所迫、被境遇所壓，他們被帶往戰場，凍餒于荒野，曝尸于溝壑……也正因為，他們那一代承受了，戰爭的重壓，忍下了離亂的內傷……我們這一代，才得以在和平中，天真而開闊地長大。”歷史不會忘記，中國以犧牲3500萬人口的巨大代價換來了日本侵略者的投降。抗日英雄舍生忘死，用血肉抵擋敵人的槍炮，用生命換回了我們今天的美好生活。
在離婚率不斷攀升，某些明星夫妻離婚相互揭短、撕逼撕得太難看的當下，先老夫婦沒有誓言，沒有婚紗，沒有房和車，但他們情比金堅，在平淡的日子中相濡以沫，此情珍貴。
那個年代的愛情，牽手就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