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里的懷念/四川敘永/張先倫

一轉眼，外婆已逝去一年多了。一年多來，我常常面對夜空，回想起童年時外婆給我講過的故事。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過的。我記得，夏天的夜晚，外婆在房前的壩子里放上一個大簸箕，她和我都坐在簸箕里，在燦爛的星空下，外婆給我講開了羅衣秀才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家農戶娶了一個媳婦。夏天，吃過早飯，婆婆便帶著一家人都去包谷地里䒵草，留下新媳婦在家里做午飯。新媳婦按時做好了午飯往包谷地里送，遠遠的就看見有人在地里䒵草，但新媳婦緊趕慢趕就是追不上䒵草的人——因為那時地里幾乎只生長莊稼，根本就沒有幾根雜草。眼看著就過了吃午飯的時候，一想到地里的干活人肚子餓了沒飯吃新媳婦就難過，況且不能按時把午飯送到，晚上兇狠的婆婆肯定不會饒恕自己。新媳婦心里又急又怕，傷心地哭了起來。新媳婦的哭聲驚動了剛好在頭頂的天空閑游的羅衣秀才，于是羅衣秀才從懷里抓出一把草籽，念著咒語將草籽撒向了包谷地，一瞬間，包谷地里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雜草，婆婆一幫人䒵草的速度立即慢了下來，新媳婦很快就將午飯送到了他們跟前。”

“羅衣秀才真好！”我聽外婆講完，禁不住說。

“好是好，但從那時起，莊稼地里的草就多得除不完。”外婆望著夜空，語氣是那樣平靜，沒有喜，也沒有悲！

我還記得外婆給我講過的羅衣秀才的另一個故事。

“我們這里的馬桑樹原先很粗很高，”外婆用手比劃著給我看，“娃娃些晚上沒有事就順著馬桑樹往上爬，一直爬到天上。”

我便充滿遐想地抬頭看天，天空中，星星不停地眨著眼睛。

“娃娃些爬到天上，看哪顆星星好看，就將哪顆星星摘下來帶回家玩。”我就想，能將星星摘下來玩，那是多么的另人開心啊！

外婆看著我，仍然不緊不慢地講著。

“終于有一天，玉皇大帝知道了娃娃些摘星星這件事。玉皇大帝異常惱怒，就命令羅衣秀才來管這件事。”外婆的口有些干，她停下，端起身邊盛滿涼水的大碗喝水，我睜大了眼睛等她繼續往下講。

“羅衣秀才駕著云來到大山頂上，他要念咒語……”外婆又停下，端起碗喝涼水。

“咒語？”我問。

“是啊，念咒語。”外婆說完，放下手里的碗繼續往下講。

“馬桑樹兒biáo（我們這里的方言發音，不要的意思）長高，長高長高又彎腰。”

我沒想到咒語竟然這么簡單！

“從此，馬桑樹就變得又矮又細，稍微高一點就彎了。”外婆平靜地講完了她的故事，我卻接連好多天都在想這個羅衣秀才，他的咒語竟然有這樣大的法力，最可惜的是害得我們不能去摘天上的星星了……

我就這樣在外婆講的故事里長大，直到離開了外婆去讀書。曾經，我們一家人說要把外婆接到我家和我們一起生活，外婆總是不答應。她說，她勞動慣了，她有土地，不在地里勞動她就不舒服。就這樣，外婆從沒有離開過她的土地，沒有停止過勞動，直到去世前十多天都還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

外婆的一生經歷了太多的苦難與不幸——外曾祖父憑媒婆一席話就決定將她嫁給后來與她打鬧著過了幾十年的外公；出嫁前外曾祖父為了給她做陪嫁的箱柜烘烤木料而致火災燒盡了外曾祖父家的一切；生育了十三個孩子最終卻只剩我媽媽，其他的都夭折了……這些都是母親告訴我的，外婆從沒在我面前提起過，外婆給我講起的，只有一如羅衣秀才那樣的許許多多讓我入迷的故事！

前年臘月，還差八天滿一百歲的時候，外婆走完了自己生命的歷程。一年多時間過去了，清明將至，我又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外婆曾經給我講過的故事——我真想對著夜空大聲地告訴外婆：“外婆，我想念你……”

                                     2020.3.

張先倫，瀘州市敘永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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