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戀歌，難忘童年元宵節(jié)
今年這個元宵節(jié)真是慘淡。要我們不出門，呆在家里，自家煮碗湯圓吃吃，就算過節(jié)，我們理解，瘟疫面前，人人自危。但老天應(yīng)該放點晴明，讓我們扒著窗子，看看遠山近水，也會讓人開心些呀！然而，一整天，天不放明不說，還瀝瀝淅淅的雨水下過不停，叫人咋個開心得了！要是在往年，我們鳳凰老年協(xié)會，從正月十一日開始，已經(jīng)組織耍龍燈的幾十號隊員，給機關(guān)單位、給門面店鋪，乃至四里八鄉(xiāng)給各村各戶，百姓人家拜年送福，到今天晚上，將集中在鳳凰街上匯報表演，盡情狂歡，把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歡慶活動推向高潮，圓滿收官。
如果再把時間往前推到三四十年前，我童年時候的元宵節(jié)那可是親情濃濃、牛氣沖天。
元宵節(jié)的早晨，一般人家里的父親都要最先起來，在院子里，場壩邊先放一園火炮，叫做"送年炮仗"。我家窮買不起火炮，父親就早早起來在屋側(cè)邊坎幾根嫩綿竹（上年秋天的筍子長成的），裁成幾截，每一截至少保持一段兩端的竹節(jié)完整，然后把這段放在火塘里一烤，至少先后燒烤三截，看見竹青褪色，里面有水珠往外滲出的時候，趕緊握著沒竹節(jié)的一端，高高地揚起來，重重地落下去，搭在門檻上，也可用斧頭錘擊，“啪——啪——啪——”的三聲，口里大呼：“送年炮仗了！”孩子們聽見炮響（不！爆竹聲響，不知古人是不是這樣操作？）翻轱轆爬起來，洗臉的洗臉，梳頭的梳頭，洗梳完畢，一家人回到灶門前，在媽媽的指揮下，分工合作，有的做湯圓，有的抹桌子，有的端湯圓。擺了一桌，一般都要先祭祖先吃了，我們再吃。湯圓還有些名稱“元寶”
、 “ 浮元子”。一般以糯米粉（那時我們要提前幾天用石磨磨成米漿，過濾吊干）為主料，富裕人家以白糖、紅糖、芝麻、豆沙、黃桂、核桃仁、果仁、玫瑰、棗泥等為餡，包成圓形，美其名曰“花心湯圓”，生意人稱“元寶”，有的還包硬幣討吉利。普通人家（比如我家）直接用米粉搓成圓形，美其名曰“實心湯圓”“
浮元子”，舀在碗里，放點白糖紅糖之類，寓意實在圓滿，甜甜蜜蜜。那入口甜膩的感覺，今天還回味無窮。
湯圓吃了，牲口管了，一個隊的娃兒們又要開始團伙游戲了，大人們說，你們玩過今天，明天就要勞動了。那時一到這一天，大人小人都來做踩高蹺游戲，增加節(jié)日的氣氛。你還別說踩高蹺，這是一種技藝性很高的運動項目，手腳腦不協(xié)調(diào)，你還走不成。當然也允許蕩秋千、捉迷藏這些活動。
每年都聽說鳳凰街上耍龍燈，熱鬧得很，還聽說“汰瓢兒花”特別精彩刺激。 正月間，由民間自發(fā)組織的龍燈隊，一條龍二三十人，將扎好的龍燈請道士開光后，耍龍燈正式開始。正月十一開始耍，各家各戶只要喜歡熱鬧、保全家平安、生意興隆的都會接龍燈，就是請龍燈到自家耍，然后由主人家呼朋喚友將竹筒灌滿火藥，俗稱“梨花”，待龍燈來耍時，點燃“梨花”對準龍頭、龍身、龍尾燒，燒的越兇，越興旺。“汰瓢兒花”更加精彩，有專門的人員將煤炭爐子燒旺，將生鐵置入專門的器具放到火爐中融化成鐵水后取出，一勺一勺的舀出投入空中，另一人用鐵板汰，鐵水打散在夜空中，猶如萬丈光芒，漫天星光，甚是好看，但是觀看的千萬要注意，切勿讓鐵水落入自己身上，最好穿棉質(zhì)衣褲。一般只有正月十四、十五兩天晚上才汰瓢兒花。但我們?nèi)诵。旌貎觯礁呗愤h，我們想去也去不了。那我們干什么呢？
“去偷青！”
“對，去偷青！”那時，民間流傳一首童謠：“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燈。看燈回來不要睡，打著燈籠去偷青。被偷之家不許說，只能忍氣又吞聲。”比如偷青者在你家菜園里扯了蒜苗，摘豌豆顛等來到你家，你不能發(fā)怒，還要盛情地把肉拿出來炒蒜苗，雞蛋捧出來煮蛋湯，好酒提出來招待客人。就是在這樣的慫恿下，那個時候的元宵節(jié)，沒有不去偷青的人家。有一年元宵節(jié)，月明星稀，我的干哥哥趙作權(quán)就鬼鬼祟祟地到我家來，說：
“今晚，我們?nèi)ツ膬和登嗄兀俊?span lang="EN-US">
我猶豫地說：“去我三舅家，新堰溝，太遠，不想去。去感應(yīng)山，偷蔡貴青的，有狗，不敢去。”。
“那就去水井灣，偷干爹（趙萬財）的，反正還沒有給他拜年！”干哥哥決定性地說。
我積極響應(yīng)地說。“好！我都看了，全生產(chǎn)隊還只有我們干爹的蒜苗、白菜長得最好，你快回去拿兩廂糖來。”注意這里的“兩廂糖”，不是現(xiàn)在兩水果大箱，是兩紙盒小廂，換成計量單位就在900克的樣子。
不多一陣子，他提著兩廂唐來了，走到干爹的菜園，確認四下無人，我們再輕手輕腳去一人各扯了12根蒜苗，一個白菜。然后干哥哥小聲問我：
“你扯斷蒜苗沒有？”
我悄聲說：“第五根扯斷求了。”
“那你五月間要小心，不要去猴兒洞洗澡哦！”
“嗯，我曉球得了！”
……
“嗑嗑嗑——”我們敲門。
“咕嘎——”干爹過來門開。
“干爹干媽，新年好！”我和干哥哥異口同聲地說。
“新年好！進來，進來！” 干爹說。
“是你們來了啊！”干媽從灶門前站起來，驚奇地說。然后高興地向里屋招呼：
“七妹、九妹出來了，你的兩個哥哥來了，來幫著弄點宵夜！”
七妹、九妹出來了，七手八腳，給我們包了元寶宵夜。我很滿足，自家吃不了“花心湯圓”，在我干爹家吃到了，至于包的是什么餡，幾十年過去想不起了，但跟自家比較，除了甜還有一種香，至今還可以回味的。
夜宵過了，坐在火塘邊，自然就是聽干爹講故事，干爹擅長的故事是《楊門女將》，比如“十二寡婦破陣”、“穆桂英掛帥”、“佘太君點將”等等講得爛熟。但那晚給我們講的卻是《增廣賢文》。
他說：《增廣賢文》這本書，你們這些娃兒正在讀書，就應(yīng)該多學(xué)習(xí)，從中獲得知識，懂得道理。
原文：昔時賢文，誨汝諄諄，集韻增文，多見多聞。
講解：對于過去民間流傳的好言語，像一個慈祥的老人對你深情教誨，耐心引導(dǎo)，我們應(yīng)該多了解一些，多記住一些。
原文：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
講解：如何看待今天這個社會的好壞，我們要以歷史上的興衰史實作鏡子，進行對照，改邪歸正來指導(dǎo)今天的工作。沒有古代的教訓(xùn)就沒有今天的成功。
原文：知己知彼，將心比心。
講解：如何看待一個人對一件事的態(tài)度，就要先知道自己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然后再去評判解別人，要設(shè)身處地為別人著想，體會別人感受。
原文：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
講解：酒要與了解自己的人去喝，詩要向懂得的人去說。這是結(jié)交朋友的原則，不給你同道，你給他喝什么酒？牛不懂音樂，你給他彈琴有什么用？
原文：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講解：認識的人很多，可彼此知心的沒有幾個。這就是說生活中，許多人是逢場作戲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心待人做事的人太少，我們要注意認識判斷。
原文：讀書須用意，一字值千金。
講解：這是談你們讀書的事情，只有下苦工夫?qū)W習(xí)，文化水平才能提高，才能寫出文辭高妙的文章，一個字就能管一千錢啊！
……
增廣這篇勸世好文，是我們祖先幾千年來生活經(jīng)驗的總結(jié)，雖然是個民間手抄本子，卻有很多寶貴的東西，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人。
我們長大了，去鳳凰看耍龍燈的愿望越來越強烈。
機會終于到了，有一年正月十五，我家東方放生坳里的月亮還沒有升起，西天的太陽還沒有跌進盤龍山谷里，我們就匆匆地吃點晚飯（這頓飯不講究），迫不及待地撇著電筒，邀伙著趙作權(quán)、何正文、何正云等喜樂者，一路蹦蹦跳跳地趕下山去鳳凰看耍龍燈。
啊！那時的鳳凰場上，人可真多啊！男女老少，川流不息，人山人海。沿街各戶，張燈結(jié)彩，五光十色……
“啪啪啪……啪啪啪……”一陣連續(xù)不斷的鞭炮聲把我從對繁華街市的著迷中拉了出來。轉(zhuǎn)頭一看，啊，是耍龍燈的隊伍，我好奇地走了過去，瞧，在轟隆隆的鑼鼓聲中，沉著穩(wěn)健的耍龍頭，機智運籌的龍寶倌，詼趣橫生的孫猴子，憨態(tài)可愛的豬八戒，激情飛揚的鑼鼓手（我的幺舅就在這個隊伍里雙手很有節(jié)奏地擊打著腰間的皮鼓），吸引越來越多的圍觀者。這些圍觀者，街上住戶居民，每當在這個時候毫不吝惜，把隨身攜帶，全家囤積的大小火炮、煙花、花筒，傾情而出，樓上樓下，東南西北，四面八方讓它炮炸在，燃燒在這一條火龍上。這時我看見柳記掌柜的小幺女，這一晚不再家里看書學(xué)習(xí)了，用頭巾包裹著頭上的小辮子，穿著一件就棉襖，在家里左手拿著一支，右手點著一支花筒沖出來，漫無目的的燒，看著右手一支快燃完，馬上點著備用那一枝，那一枝燒完，然后折回家里如法炮制，再來……這時的鳳凰街是一條火光、燈光，煙霧、爆炸聲、尖叫聲、歡笑聲混雜的光焰的世界，歡聲的海洋。我陶醉在這“盛世元宵節(jié)”里，我看到每個人的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容，至今永不消失。
可惜，那晚沒有耍汰瓢兒花。后來長大出來工作了，前些年，隔三差五的元宵節(jié)，我回到老家，偷青這一習(xí)俗我們還在沿襲。記得有一年又是元宵節(jié)，我去約上舅舅家的幾個老表去青杠榜，把蒜苗白菜弄起敲開了趙作權(quán)家的們，兒時的玩伴，雖然而今都結(jié)婚生子了，但佳節(jié)里相逢就格外親熱。主人家二話不說，喊小趙大燒火，娃兒他媽整下酒菜，自己去找紅糖、生姜，把土酒罐子抱出來，先傾一大盅來煨起再說，接下來的后果，我不說大家可以想象。雖然我們鬧到凌晨，酒不知傾了幾罐，但我們沒有徹底糊涂，而是約定：要我單年回去過元宵——偷青，雙年他們來我鳳凰慶元宵——看燒龍燈。我們真這樣干了幾年，1997年我調(diào)離了鳳凰，距離家遠了，大家心靈的距離也疏遠了。偷青已經(jīng)成為美好的記憶，汰瓢兒花我至今也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