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懷著無限感激之情想起我的啟蒙老師們,是他們在我貧瘠的心田里播下希望的種子,以至后來我加入中國共產黨,選擇教書為自己終生職業,愛上了文學,無不與當時的老師的教育啟迪息息相關。
我的啟蒙小學那時叫向陽小學,座落在如今大連村的李家祠堂里。那是當地保護較完好的宗族祠堂,典型的四合院布局,巍峨的牌坊石門進去是寬敞的南房,擺著一張木制的乒乓臺,即使是下雨天都能夠全校師生活動了。南房樓上雕欄畫棟,舊時的戲樓,而今的教師辦公室加休息室。過南房是一個大天井,當然也還是我們的運動場。天井兩邊的廂房是教師家屬生活用房。班級增多時也要騰出來做教室。我們的教室就是上幾級臺階后的正大殿里,依稀記得那時正墻的佛臺上還供奉著李家祖先的牌位。
那時老師的流動性很大,有時一期也要換好幾任老師,走馬觀花似的。我入學第一位老師好像是黃發祥,不久出事被調離了,此后不再謀面,接著是楊均老師,身材魁梧,禿頂大臉,黑板大字端著雄放,小字行云流水,二年級下期好像是張春識,下鄉知青。大約三年級是張光華,那時他剛從師范學校畢業回來,還是一個矮墩墩的小伙子。四年級又是李家剛,五年級,初一兩個老師教,田錫生教語文,王運倫教數學。四十年過去了,高年級的幾個老師的課堂和對我的教育,印象較深。
記得當時學校經常集中全校學生在天井或南房里進行文娛演出和開展批判大會。張老師每次都把寫好的表演的臺詞和批判會的稿子,惹得其他同學非常羨慕我。我也很配合,憑我當時的機靈,發現老師給我的稿子大多是在報紙上摘錄后稍加修改而成的,我為什么不照葫蘆畫樣呢?說干就干還真奏效,有一次我在報紙上摘錄修改了一篇《批判“生而知之”神童論》的文章交給老師,張老師看過后大加贊賞,后來就推薦我到鳳凰中心小學參加全公社學生批林批孔大會,我受寵若驚,就更加喜歡張老師了。記得那一次到鳳凰小學那場面,那陣仗,今天回想起來都人心振奮。各個參加代表先到高臺階上那個禮堂去抽簽,決定上場次序。我的簽號在中間,因為我個子矮,站在我前面的又是幾個身材高大的同學,聽主持人念名字當時就有印象現在還依稀記憶的,在我前面仿佛有李錦連、李錦英、羅章清、李萬青、李增書、李增群,我后面的有黃云學、黃云富、汪代興、張光乾、周中宣等,我站在他們中間,他們好像黑壓壓的云,遮陰了禮堂的光線,阻隔了空氣的流通,壓抑著我湍氣不贏,我的心在七上八下的跳動。輪到我上場了,我反復告誡自己,不要緊張,可越告誡心越慌,手心在出汗,全身在發熱,雙腿打閃閃,加上刺眼的陽光,眼睛還模糊,看不見下面的人群,聲音在顫抖,好在那時記性好,好不容易把稿子背完了,都好像背落一些內容而下來沮喪,可評委沒有聽出來,結果獲得二等獎。我們的批判文章演講完了,就要批斗五類分子了,只見一幫民兵押解一群戴高帽,掛黑牌,五花大綁的人踢踢拌拌走上那個高臺階,民兵的步槍拉柄弄得咔嚓直響,場面氣氛立即恐怖下來,剛才還滔滔演講的一個女選手嚇得哭了起來。
我感謝張老師給我機會去鍛煉了自己,又見識了世面。當然,張老師對我的喜歡不是無原則的,對我的思想進步,品德養成要求十分嚴格。記得那時我們幾個男生和女生伙在一起,整天舞棒弄棍的,十分淘氣。有一天他就在課堂上沒有明白點明地批評我們,說:“你們有些同學不珍惜今天的幸福時光,好好讀共產黨的書,你們要讀誰的書呀?!”
我不知哪兒來的想法就冒了一句:“我要去讀臺灣國民黨的。”全班同學都不約而同地把驚奇的目光投向我,然后又轉移到張老師那里,只見他右手握成拳頭,狠狠擊在右手的手掌心里,“哎——”嘆了一口氣,半天才說:“你……我要親自送給你家長,你……反了!”以下的課肯定因我的攪和沒有上下去了。
我平生第一次見張老師這樣發怒,我也嚇壞了。當年的時代,如果是成年人說這話是要定罪判刑的,因為臺灣國民黨和大陸還是處于敵對戰爭狀態。我趕緊下來找張老師承認錯誤,懇求他不要告訴家長,這誰也明白告訴家長后的后果。他的確沒有告訴家長,但下來狠狠地批評了我一頓,說些什么現在大多的確忘記了,但張老師語重心長地說“你這孩子,要不是共產黨新社會給你減免學雜費,你能讀上書嗎?”這句話深深刺痛我,至今沒有忘記。的確這些年來,要不是共產黨的教育培養,我能從一個貧窮家庭走出來從事自己心愛的事業嗎?這就是我后來為什么要入黨,為黨的教育事業奉獻的原始啟蒙。
另一位是絡腮胡老師,濃眉虎眼,全校學生都畏懼他,只要看見他黑眼珠定神,白眼仁在翻動,你的違紀行為已經被他盯上了,輕者被呵斥一頓,重者被叫到辦公室罰站或者其它。但我從來沒有栽倒在他跟下,反而,我對他的語文課很感興趣。他叫李家剛,對古典詩詞記得不少,上課總喜歡用詩的格調啟迪我們對文章內容的感悟、理解。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把文章的主要內容、中心思想也編成五言、七言詩讓我們記誦。當時我不僅為這種方式感新鮮,而且從那時起我便對古典詩詞產生興趣。我至今還記得他教《凡卡》(四年級第八冊第27課),他是這樣為我們概括主要內容和中心的:
小小凡卡真命苦,有個爺爺靠不住。
寫信雖然寄出了,爺爺可是收無處。
還比如教《鳥的天堂》(五年級第十冊第19課)時是這樣用詩的語言概括文章主要內容的:
鳥的天堂真美麗,一棵榕樹大無比。
欣賞靜美黃昏時,要看動美早晨去。
給我難忘教育的是王運倫老師,他是高中畢業回來給我們代課的,很年輕留著偏分頭,學生服襟前的衣兜里經常別著兩只鋼筆,一支紅水,一支藍水,這也許是老師這種職業的特殊之處。你別看他是代課的,對教書、對我們學生可盡職了。他一來,我們的課余生活就豐富起來了。當時,學校還有一位年輕的女老師,能唱能跳,活潑漂亮,他常和她搭檔在一起,教我們學唱歌、學跳舞……那時學校好像有個任務:平時學校老師要編舞蹈,排相聲、小品,每到晴日的星期六下午,他就要把我們帶到生產隊里去,依次巡回給社員群眾演出。那時農村沒有電,晚上不像現在可看電視、打牌娛樂,就是聽說學校的小演員來了,生產隊里的社員也會幾乎全家出動,打著燈籠火把來觀看演出,就像現在迎接“心連心”藝術團一樣。生產隊一般要給我們準李家剛老師的天井廳房里演出,我們排練的節目是很豐富的,音樂類有獨唱、合唱;器樂類有口琴、竹笛、二胡;舞蹈類有獨舞、群舞、歌伴舞;語言類有相聲、小品、對口詞、三句半、詩朗誦。我有兩個角色,對口詞《什么是什么》、歌伴舞《東方紅》。當時生產隊也派社員代表友情演出,有我外公王貴方等來歡慶鑼鼓,三舅何志奇等的扭秧歌、幺舅李家剛老師等來唱唱革命樣板戲、李增榮何樹香等來情歌對唱。演著演著就下起雨來了,雨越下越大,我們回不去了,生產隊就安排煮宵夜——紅薯稀飯,宵夜吃了,老師就安排我們在隔壁何志奇家住,一間大木樓上,女生睡床,男生睡地鋪。由于興奮,鬧了多一夜,老師打了幾次招呼,我們才入睡。有一次是在水竹林王老師他們的四合院南房里寬得很,同樣,我們準備了豐富多彩的節目。這次我也有兩個角色,保留節目歌伴舞《東方紅》,還有一個語言類節目三句半《亡羊補牢》,由于年代久遠,還記得以下幾句:
我們四個臺上站,也給大家說一段。有鑼沒鼓三句半,添亂!
曾經有個小男孩,成天東游西逛街,課文不讀字不寫,懶漢!
打開書包一陣翻,才知作業沒做完。偷偷看看班主任,好慘!
猛然聽到音樂響,趕快就往操場跑。伸伸胳膊踢踢腿,好玩!
課間就是我地盤,追打嬉鬧疊羅漢。東邊吵吵西邊鬧,大王!
衛生從來我不搞,扣分與我又無關。到時實在逃不了,幫忙!
一天一天又一天,時間就快打發光。成績不好表現差,怎辦?
學生就該刻苦學,要為班級來增光。父母叮囑老師講,難忘!
學習雷鋒好榜樣,釘子精神記心上。創建優秀三好生,我闖!
演出完了有宵夜,這次是干飯紅薯湯。宵夜吃了,我們高高興興打著手電回家去。
說實在的我當時非常喜歡王老師帶領我們搞活動,在今天看來,他對后來當上老師選擇適合兒童興趣的教育方法幫助很大。
還有一位初一時候的語文老師田錫生,田老師喜歡讀書,家里藏書較多,文學鑒賞,寫作水平也較高。教我們時已經從事教學多年,好像是從望龍小學調過來。他對作文課很重視,提倡寫生活作文。記得我寫過一篇作文,題目《記一次勞動》,勞動場面就是我參加生產隊開挖新田的場景,作文交上去,他就在班上表揚我,文中用了“銀鋤揮舞”“汗流浹背”等詞語,說:“用詞恰當!” 可不久因為犯法判刑離開了教育崗位,我對他的記憶就只有這么一點。
幾位小學老師從不同角度影響我后來的生活,使我受益匪淺,至今在我身上還閃耀著他們美麗人生的光輝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