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爸是軍醫/羅學婭
自我有記憶,就知道三爸是個很帥的解放軍醫生。16歲那年,全家都期待他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學,因為二爸都是考的重慶建筑工程學院。
可就在高考前,抗美援朝戰爭打響了,三爸毅然決然,棄筆從戎,雄赳赳氣昂昂地從隆昌一中出發,立志要從這川南小縣城走向大東北,跨過鴨綠江,打敗美帝野心狼。
三爸和戰友們乘大篷車到了瀘州長江碼頭,水路、陸路走了10來天,從長江第一城走到了黃河第一橋。那時候,他們才知道掛在胸前的布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而不是“中國人民志愿軍”,他們所達之地不是大東北,而是大西北。
他們來不及適應水土不服,就在甘肅蘭州的解放軍第一醫院開始了緊張的新兵訓練,緊接著,又到醫院的高級護士校學習戰地救護。每一項訓練和學習,三爸都十分刻苦,門門優秀。一門子心思要掌握這些知識和技術,好盡快上前線。
沒想到,他又被派往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軍醫大學學習,待3年完成學業,抗美援朝戰爭已經結束了。三爸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滿懷激情參軍,一心要上朝鮮戰場,沒想到,穿上了軍裝還是沒離開學校。
三爸回到了蘭州解放軍第一醫院,綠色的軍裝外面罩上了潔白的白大褂,從此開始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竭誠為解放軍傷病員服務的軍醫生涯。在這里,他非常榮幸地結識了同一批入伍的四川籍學生女兵,后來他們又同樣學醫,再后來她就成了我的三媽。
我見到三媽是在1969年冬天,那是三爸當兵后唯一的一次舉家回鄉。聽三爸說:年初珍寶島事件發生后,全國性的戰備工作進入了高潮。他們夫妻倆作為軍人,隨時都要準備上前線。為了國家的安危,他們只能狠心舍小家,把三個孩子送回來,請家人幫忙照看。第二天他們就要返程回部隊,因為坐火車都要兩天三夜,戰機不能耽誤。
那時候,文質彬彬的三爸,在我心中就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可是,英雄的娃娃卻不能放在我家,因為我媽當時是“右派”,時常都要接受批斗。
68歲的爺爺果斷地挑起了這個重擔,我現在想起,都是多么的艱難。我奶奶去世得早,爺爺把兩個姑姑拉扯大,都下鄉了。他一個人能行嗎?三個堂弟妹,大的9歲,小的才半歲。“再難,我們也要想辦法克服,不能影響軍心”。爺爺說話,向來擲地有聲。
兩個下鄉在本地的姑姑,只能輪流著請假回家幫助爺爺照顧娃娃。我則每天放學后,到學校后面的牛奶場給小弟弟買牛奶,翻山越嶺3里多地送到爺爺家。這樣堅持了半年多,至到1970年下半年,戰備工作逐漸趨于平穩緩,三爸才寫信叫兩個姑姑把孩子們送回蘭州,因為他們走不開,工作很忙。
忙,是三爸寫的家信中用得最多的一個字。他們所在的醫院是解放軍第一醫院,經常都要組織醫療隊下基層連隊,支援工廠農村。三爸是業務骨干,還有很多進修學習和學術活動,所以,常陪著他的就是一個“忙”字,除忙工作,沒有其它私心雜念。
有一年,蘭州部隊到隆昌招兵,從來沒有因家事打擾過三爸的爺爺小心翼翼地問三爸:能不能給接兵部隊打個招呼,解決我們家一個知青?
當時我們家4個知青(兩個姑姑加我和姊妹),況且姑姑們下鄉已很多年了。三爸非常嚴肅地回答爺爺:要當兵就按招兵簡章在當地報名,符合條件部隊自然會接收的。結果,我們家的知青們,一個也與當兵無緣。
這就是我的三爸,一個共和國的老兵,純凈得就像鳴沙山月牙泉的一滴水,晶瑩剔透,沒有一點雜質。從學校,到部隊醫院,在軍隊大院一住就是60多年;他堅毅得就像嘉峪關上的長城第一墩,雖不是鋼筋鐵骨,卻任憑風吹雨打。 16歲穿上軍裝,60多年保家衛國初心不改,默默工作在救死扶傷第一線,直到72歲才不舍地脫下那件白大褂。
兩年前,82歲的三爸靜靜地走了。看著國旗覆蓋著的冰棺,聽了干休所主任的告別辭,我對三爸更加敬畏。祈福三爸在天堂還穿軍裝,軍裝外面還罩白大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