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紀實《在戰事縫隙的歲月》1-3(第一章)
第一章:千里走不出大滇南
(載《古藺文藝》2018年第2期)
在“144”
李盛全
我的軍人生涯歷時13年半,其中在西雙版納1年、在開遠8年、在昆明4年半。從時間長度看,開遠應是我真正的第二故鄉。
開遠位于云南省東南部,東連硯山、邱北,南接蒙自、個舊,西靠建水又北鄰彌勒,是滇東南地區的中心城市。開遠距昆明約
我在開遠第一段經歷,只有3個月,地點是我們那批入伍兵常掛在嘴邊的“144”。
在開遠火車站下了車,我們在站前小廣場等候分兵,附近已有幾十輛軍車等候著。從站前小廣場及旁邊鐘樓,可以看出這個車站的級別較高。連續幾晝夜的乘車,弄得我們有些暈頭轉向。分兵前,我去了一次廁所,蹲下后便產生在火車上的那種晃動幻覺,弄得我提心吊膽的,唯恐摔倒。
分兵點名過程中,一批又一批新兵被領上汽車走了,最后剩下的我們二十來人上了一輛蘇產嘎斯51貨車。同車的除了黃光德、鐘木全,其他人我都不熟悉。嘎斯車駛出站前小廣場,轉入筆直、寬敞的一條大街。我頓感心情大好,因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樣漂亮的大街。
在大街上行駛一大段后,嘎斯車右轉90度進入一條南北走向的瀝青公路。行四五百米,看到路兩邊停放很多大貨車及拖掛車,還看到大貨車車門上有“開遠汽車總站”等字。又行百余米,嘎斯車左拐進入一條上緩坡的小公路。
“我們不會去太遠的地方?!?/span> 來自隆昌縣城的一個街仔興奮地說。又行駛約百米,那街仔根據小公路的路況又發表高見:“我們不會出城,就在附近?!?/span>
果不其然,嘎斯車繼續上行不出
老兵說對我們說,這營房是原來144野戰醫院的,我們連隊留守處從個舊雞街搬到了這144,你們這批新兵才有機會在開遠城里接受訓練。由此,新兵們后來把“144”演變成一個地名詞常掛在嘴邊,說“我在144”“我要回
連隊在144的留守處沒幾個人,尹副指導員是這里的最高指揮官,有一個駕駛員是楊順宣,還有一個炊事員。聽說王排長、三個老兵班長和衛生員蔡廷福,是因為要訓練我們這批新兵才臨時到144的。我們從四川來的新兵,同先來幾天的來自昆明市及其附近呈貢縣的十多個新兵,組成了一個新兵排。原來我不認識的隆昌縣向生海等人及富順縣范雄方、李佑仁黃文金等人,與我同在新兵二班。
144的營房由“日”字型兩個院子組成,上院和下院各有一個大門在北邊,對面隔公路是第23分部最大的家屬區,名為“衛東村”。
144下院中間有一個籃球場,東邊有一個小門。出此小門,沿小路下坡穿過開遠汽車總站生活區,可去城中心片區,這算是從144去城中心最近的一條路。我們新兵只住了144下院南邊平房的三間屋子,伙房在北邊大門西側,中間的籃球場就是我們的練兵場。
在144,我們新兵排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訓練。內容以隊列訓練為主,外加內務整理和夜間緊急集合。隊列訓練天天進行,內務整理日日檢查,只有夜間緊急集合隔兩三天要搞一次,偶爾在某晚也搞兩次緊急集合。最傷腦筋的就是夜間搞緊急集合,弄得新兵們防不勝防。
夜里搞緊急集合,要求新兵們聽到緊急集合的哨聲后,摸黑迅速穿好衣褲、打好背包,快速出門集合,然后跑步出發,仿佛要去參加一場戰斗。行動慢了的,要受到批評。為了對付緊急集合,有的新兵睡下后,便違規摸黑悄悄地穿好衣服褲子再睡覺,以便聽到緊急集合哨聲后只打背包,爭取早點出門,但一經發現也要受批評。我們搞緊急集合,多數時候是在144外圍小公路跑步約
不久,有一個新兵從老兵嘴里挖出一條好消息,說我們連隊是修理汽車的,為出國部隊修車,還有機會出國去修車。這消息很快在新兵中傳開,無不興奮。哪料沒過幾天,也就是我們到144兩周之后,情況突然發生變化,有8個新兵被調去其他部隊,其中有鐘木全、黃文金。他們離去時心情復雜,有的淚眼汪汪與我們告別。他們會去什么地點?做什么工作?以后還能否見面?我一概不知。為此,我郁悶多日。
在144進行訓練期間,每周至少有一個晚上我們會乘車去第23分部機關,同分部機關和直屬連隊的人一起看電影。當時在開遠的分部直屬連隊有警衛連、通信連、汽車運輸連、汽車修理2連、軍械修理1連和2連,實際上也只有我們連隊即汽車修理1連遠離分部機關。利用看電影的機會,我知道了在軍械修理2連的李建富和在富順縣接范雄方那批兵的接兵軍官詹崇本技師。
隨著交往的擴大,我知道了與我同一個公社的八大隊朱榮木在軍械修理1連、秦志棟在汽車修理2連,并且通過黃光德知道了來自相鄰公社的本縣老鄉羅先富和肖慈祥,通過范雄方知道了來自富順縣一起入伍的張發坤、胡定平等人。于是,周末就有了老鄉相互來往的活動,在感覺上時間節奏變快了。
在144時,還有一件事使我記憶很深,是我出丑的事。有一天下午,在下院的球場上,我和年齡比我小一點還在讀高中、家住衛東村一個曾姓團職干部的公子練投籃球。此前我和他一起練過幾次籃球,也算熟悉了,但彼此交流都沒相互稱呼過??墒窃谀翘煜挛?,我心血來潮,心想還是彼此稱呼一下才比較有禮貌,于是我按老家一帶對年齡相當者稱呼的習慣,對他叫了一聲“老曾”。他聽見了,卻未應我,并帶著有點吃驚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沒多想。過了一會,當我又叫他“老曾”時,他才說按開遠規矩應叫他“小曾”,還說他才十七八歲有一個“老”字不好聽。我如夢初醒,忙改口“小曾”相稱。
三個月訓練結束后,我們離開了144,前往云南最南端的猛臘縣磨憨邊境。第1天經建水縣、石屏縣,晚宿金平縣楊武軍供站。第2天晚上條件差得多,到元陽縣城的軍供站時已無房安排,又因元陽天氣熱,我們只好到一幢樓的樓頂,打開背包睡了一夜。第3天夜宿普洱(現為寧洱)縣城,在第22分部機關看了一場電影。第4天經過了思茅壩子和普文壩子,是幾天中行車中最好的路程。夜宿小勐養后,第5天的路途多在大山之中,但見群山疊翠、草木繁茂,我們心情舒暢。雖然西雙版納天氣炎熱,但是汽車每經過一棵大樹下,我們都能感受到暫短的清爽拂身而過。這是我從未體驗過的清新和涼爽,在我家鄉四川盆地的炎熱中是不敢奢望之事。
對于在開遠汽車總站背后半坡上的144,我們連隊的很多人沒什么印象。原因在于我們連隊長期離開遠,在外地服務,而連隊留守處從雞街遷入原144野戰醫院老營房后,時間不到一年,就在我們這批新兵離開不久被取消了,所以我們連隊很多人沒到過那里,就沒有在“144”的話題。
只有我們那批新兵,多年后還拿在“144”說事,從記憶里拾起零散的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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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瀘州文藝》2019年第2期)
我連在中老邊境:磨憨
李盛全
(一)
磨憨位于云南最南端的中老邊境,因戰略位置重要而著名。
我們連隊從成立開始,雖說駐地在個舊市的雞街,但基本上長期不在“家”。先是開展抗美援越后勤修車服務東奔西跑,后是開展援老筑路修車服務在磨憨多年——形成了我連的“西雙版納階段”,實際上是“勐臘階段”,核心是“磨憨階段”。
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美國在擴大越南戰爭、策動柬埔寨政變的同時,又在老撾制造動亂,對老撾人民進行殘酷的“特種戰爭”。應老撾民族團結政府的要求,我國先后派出11萬余人的筑路工程大軍到老撾上寮地區修建公路,以利于我國援老、援越物質的運輸。1968年9月和10月,我軍工程701大隊、702大隊、703大隊和由云南省民工組成的704大隊相繼進入老撾,聲勢浩大的第二階段援老筑路工程拉開序幕,首先從1號公路(后稱“老西線”)開始。援老筑路的第一階段,是1962年2月至1963年3月,我國派出3個工程大隊在老撾最北部地區,修筑了長
援老筑路第二階段的1號公路,從我國磨憨口岸
我國派去老撾修筑公路的人不少,既有我軍工程部隊,也有地方施工單位。其中有一支工程部隊,在老撾施工期間叫“715大隊”。這715大隊就是“雷鋒團”即沈陽軍區工兵10團,1971年4月奉命進入老撾,1973年10月完成3號公路施工之后才回國。這3號公路又稱“北線”,從老撾班納堆至中老邊境21號界碑,與我國勐臘至勐滿公路的終點相接,全長
為保障在老撾的筑路工程順利進行和施工人員安全,我軍從1969年3月開始先后派出705大隊和302、303、304支隊,在老撾孟賽、孟夸、孟本、孟洪等地區擔任援老筑路防空作戰任務,打擊入侵老撾破壞筑路施工的美軍飛機。
1970年7月,抗美援越第一階段結束,美軍飛機也減少了對老撾的入侵。從此,我們連隊開始執行其它任務。1971年1月入伍本連的王昌華清楚記得:他入伍時,就聽說我連在磨憨執行任務。72年4月全連前往楚雄州南華縣,住在呂合電廠,為我軍汽車51團的車況進行集中檢修;9月到位于蒙自縣草壩的23分部農場幫助秋收;10月底返回雞街連隊駐地。73年5月我連到勐臘縣城執行修車保障任務,住在邊防團團部旁邊。74年4月我連又到磨憨,駐扎于磨憨大隊部之南百余米去苗寨小公路橋的東橋頭南側,更直接地為出國筑路大軍修車。
在某種意義上說,磨憨是戰略要地。我們連隊營房背后的山頭,在1970年以前是一個高射機槍陣地,另外還有一個高炮陣地在小河對岸的一個山頭,都是對付美國軍機的。磨憨高炮陣地附近的半山腰,有一個烈士陵園,在援老筑路時期犧牲的我國部分軍人和部分民工,有近百人安眠于此。有資料顯示:在援老筑路期間,我軍陣亡269人,其中210人葬于老撾孟塞和班南舍烈士陵園,只有少部分運回國內安葬。
(二)
我們這批1977年的本連新兵,在開遠縣城的原“144”野戰醫院駐地集訓三個月后,于4月初到了磨憨。從地圖上看,云南省在北緯24度以南的開遠、個舊、景洪、勐臘及其磨憨,均屬于大滇南地區。所以,我們從開遠縣城乘大貨車出發,往南駛約
我們到磨憨時,已是傍晚。下了車,接著是分兵。我和四川富順縣的范雄方、曾成良,以及云南呈貢縣的孫海龍、昆明市的賀禮明,都分到了炊事班。這次到炊事班的5個新兵都是高中畢業,微超全班人數的70%,使炊事班成為當年全連隊學歷層次最高的班。在我們連隊的這批新兵中,具有高中學歷的約占三分之一,成為我連自1964年成立以來的一項最高紀錄(“文革”后還沒恢復高考是此紀錄的成因)。到炊事班不久,學“毛選”第五卷進入高潮,我們幾個新兵為了掙表現,寫學習體會非常積極。孫海龍為了掙“額外”的表現,還弄出一個笑話。有一天,班長的被單洗后曬干了,收成一團放在床上。外出回來的孫海龍準備洗自己的被單時,不知班長的被單已洗過,為了表現做好事不落后,就把班長的被單又拿去洗了一次。那可憐的被單,多折壽一次。
我們連隊陣容很大。大門在連隊東北角的小公路旁,是車輛進出連隊的唯一路口。由大門往南順山腳是幾座平房,依次是車輛材料室、三排宿舍、二排宿舍、連部、一排宿舍,均在矮土坎上。土坎下是縱向布局有四排房子,由南往北依次是一排的修理車間、二排的修理車間、三排的車工鉗工車間、三排的木工焊工鍛工車間及發電房。在一排的車間與二排的車間之間,是一個較大的壩子,算是連隊的操場了,操場東是連部、西是炊事班。炊事班背后是小河,從炊事班沿小河往橋頭方向,布置依次是司務處、三排漆工房縫工房和電工修理房。
我們連隊是二級野戰修理連,裝備機械化程度高,配有一輛生活用車、一輛吊車、四輛廂式工程車,還在一輛半掛式大功率發電車。工程車上安裝有發電機、車床、鉆床,以及工具柜、照明燈等。若需派小分隊外出搶修車輛,至少需開一輛工程車出去,臨時把地面電焊、氧焊設備及預備材料搬到那工程車中間過道,即可出發。小分隊達到搶修地點,幾分鐘后即可發電啟動車床、鉆床、焊機等設備,展開修車工作。
我們連隊裝備不錯,但生活條件艱苦。房子非常簡陋,都是黑色油毛氈蓋頂,木頭為柱、為梁,竹子做墻。這些房子都是在1974年春全連干部戰士動手修建的,他們平地、伐木砍竹,又運來油毛氈,就親自修房造屋了。不為他們樹大拇指都不行!因為他們不僅有修理汽車的技術,還有修房造屋的本事,盡管修建的房子不是永久性的。
黑色房頂吸熱性強、竹子墻壁透風性強,是我們簡易營房一大特點。磨憨一帶屬北熱帶濕潤季風氣候,當祖國北部冰天雪地時,這里在中午可赤背,而晚上睡在簡易營房里要蓋軍被。對于有能力改造的生活條件,連隊就想方設法改善。比如,連隊旁邊小河的水不能飲用,就在磨憨小學背后小河對岸的山腳,修建了山泉水池,用抽水機抽到200多米外的本連炊事班。這抽水機不是正規牌子的抽水機,而是用解放牌汽車的水泵另加動力機械改造而成。連隊炊事班的燒水鍋爐,也不正規牌子的鍋爐,而是用容量為
從我們連隊旁邊的橋頭西邊,沿柏油公路往西南方向行
除了同外事站關系好,我們連隊與當地老百姓關系也不錯。曾全連出動去苗寨,支農砍甘蔗。一排技術員張筑先和三排技術員鄧大美,曾帶領從三個排抽調的三四十個戰士到5支隊醫院對面的山溝,開展支農活動修水渠。連隊附近的磨憨大隊部、磨憨小學、磨憨寨,更有“近水樓臺”之便, 姓“鐵”的什么東西需焊修就送來。
我聽說的連隊故事不少,而集中于1976年7月和8月的是兩個大故事。
1976年7月,連長田斌瑞帶領三班進入老撾,到新東線(5號公路)為我軍732大隊修車。三班班長王樹文,1971年1月從云南玉溪入伍到炮兵4師,同年8月調來本連,學技術和干活都不愛偷懶,到他當班長時所帶的三班技術實力不錯,所以這次出國修車被田連長挑中。此行三班全體出動,其中平時表現好的戰士有河南籍的張冬繼、貴州籍的李宏偉、山東籍的張本才等人。在老撾執行修車任務半個月,三班提前完成預定任務,受到表揚,但在回國途中做了一件傻事受到嚴肅批評。這件傻事的過程,是在離開老撾途中經過一個溫泉,班長王樹文和本班幾個戰士下溫泉洗澡后,見距溫泉不遠的僻靜處有一堆60炮彈,以為是臭彈之類的報廢的東西,便想帶幾枚走,回連后就不愁沒有做臺燈底座的材料了。60炮彈本來不重,王樹文就近找到鐵絲,拴了兩掛炮彈,右肩掛一掛、左肩掛一掛,剛走出幾步,就聽到大吼的聲音:“你這個雜種!不想活了!”我軍在此負責警衛的某部一個連長巡視到這邊,發現了有人拿炮彈,怒不可遏。這種危險的東西,送人都沒人敢要,居然還有膽量……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那連長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沖到王樹文等面前,又吼道:“這是沒報廢的炮彈,會爆炸的!你們不要命了!”王樹文聽說掛在兩肩的不是報廢炮彈,會爆炸,立馬額冒虛汗。王樹文等幾個兵,此時大氣都不敢出,只能輕輕地、輕輕地放下炮彈……
1976年8月,在雨季的一陣強風中,一至三排共9個班的宿舍和一排、二排的修理車間,被吹倒或吹成半倒,所幸起大風時全連人員撤到了安全地帶而未造成人員傷亡。大風過后,全連干部戰士又親自動手,輕車熟路地掀起了“重建家園”高潮,并將原在連部右側的一排宿舍,遷建在連部左側的小溝對面,使二排、三排的宿舍長度增加,便于隔儲藏室,這使二排、三排的人很高興,有一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三)
在我們連隊,既清靜,又熱鬧。
清靜是說上班時,三個排共九個班的宿舍,空無一人。另外,比較清靜的地方應該是連部。連部的三四個戰士沒多少事,經常坐在連部門口那比較高的土坎上看“風景”。這風景,就是坎下左右兩側車間里,忙忙碌碌的六個修理班。連部的人只有連隊領導要忙一些,因我經??吹竭B長穿著工作服,在修車現場巡視。連部有一條狼狗,總愛跟著連長田斌瑞或指導員詹重民去修車現場。有一個我最喜歡看到的場景:雨后,身體高大的田連長,身著軍裝、腳穿高筒水鞋,帶著那條狼狗出現在操場——田連長腳步帶風,又有狗仗人勢昂首追隨,這時的老田真是顯得威風凜凜。
熱鬧是說各種聲音多。一到上班時間,我們連隊就很熱鬧。除發電機聲音是持續的之外,木工用電鋸鋸木板(用于做汽車大箱)的響聲、鍛工用大錘校汽車大梁的響聲、修理工用二錘打汽車工字梁主銷的響聲、炊事員劈柴的響聲,以及鉗工、焊工用小錘敲打工件的響聲,斷斷續續、此起彼伏,很是熱鬧。這些響聲都很大,掩蓋著車床、鉆床、焊機、充電機、縫紉機(補汽車篷布)的運轉聲,以及修理工們研磨氣門的響聲、銼活塞環的響聲……在這些大大小小響聲組成的特別交響曲中,一輛輛大修車、保養車、小修車駛出我們光榮的連隊。
1978年4月,我國援老筑路國際主義任務完成。在援老筑路的兩個階段,我國派出19個工程大隊共7萬余人(其中1962年2月至1963年3月派出3個工程大隊、1968年9月至1978年4月先后派出16個工程大隊),還先后派出了8個高炮部隊共計2.1萬余人,加上地面警衛、工程維護、舟橋部隊和醫院、汽車團等后勤保障部隊,總計投入人員11萬多。戰績斐然:在1969年3月至1973年11月的4年多時間里,擔負援老筑路工程防空作戰任務的我軍高炮部隊共作戰95次,美軍飛機被擊落35架、擊傷24架;在老撾修筑7條公路總長820余公里,同時修建了橋梁287座、涵洞2677個。
我們連隊在磨憨經歷的兩個階段,時間總計近6年,大修、保養、小修車輛共計數千臺次,受到上級表彰。在圓滿完成上級下達的援老國際主義任務后,我連奉命于1978年5月撤離磨憨,到開遠回歸后勤第23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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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瀘州文藝》2018年第2期)
出國前的那些事
李盛全
我對磨憨有特殊感情,是因為我在那里當兵爭取到一次出國機會。
1977年4月初,我和當年本連新兵在開遠完成3個月訓練后,乘了5天解放牌大卡車,到了駐扎在磨憨的汽車修理一連。
磨憨是一個地名,也是一個區域。這個區域就是云南省西雙版納州勐臘縣尚勇公社磨憨大隊管的地盤,與老撾接壤。這個地盤上,有一個靠近老撾的最大寨子,在地名叫“磨憨”的位置,所以稱為磨憨寨。以“磨憨”成為名詞前綴的除了磨憨大隊,還有磨憨生產隊,磨憨生產隊就是磨憨寨。在這少數民族地區又處于山區的磨憨生產隊,地盤很寬。在這地盤上的一些單位為了稱呼方便,也就加了“磨憨”為前綴,比如磨憨邊防檢查站、磨憨外事站等。
在磨憨寨北面約
我們連隊隸屬于后勤第23分部,奉命駐扎磨憨,為在老撾援建公路的我軍工程兵第5支隊開展修車服務,由第5支隊后勤部代管,因而與第5支隊所屬部隊一樣享受出國部隊待遇。最明顯的是戰士津貼,每月加7元。當兵的第一年,每月津貼應是6元,但我到了磨憨得到的津貼是每月13元,到第二年得到的津貼是每月14元。由此,我給父母寄錢也勤,一年中寄錢4次。
我在磨憨只過了13個月的軍人生活,但最初的失落感很大。一到磨憨,我被分到炊事班就不樂意了,接著還被分配去當飼養員喂豬,感到臉上無光。
我不敢說不去喂豬。無可奈何!只有把不愉快壓在心底。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在給家里的信中從不說喂豬的事,因我那在“文革”初期只讀過半年初中、在四川蒲江當兵的大哥已在我軍汽車27團修理連當修理班長了,而家里當時具有最高學歷“高中生”的我,與大哥相比差距太大。我不把喂豬之事告訴父母,也是不想為父母增加思想負擔。
我剛接手喂豬的時候,養豬場比較分散:距石拱橋約20多米的電工修理間背后的河東坎上,有一個煮豬食的大灶;對面的河西岸,有一個劈柴、砍豬食的小壩子和兩個豬圈;石拱橋東端的公路北側,有八個豬圈。一排技術員張筑先的妻子帶著兒子張濤來連隊探親的時候,我才接手喂豬幾天。有一天,我在電工修理間背后煮豬食時,小張濤由他媽陪著邊玩邊走,到了大灶旁邊的坎上,看我添柴燒火,看我走上搭在河兩岸的一塊木板過河。經過簡單交流,知道了張筑先的妻子姓肖,我就稱她肖姐。小張濤3歲,長得白凈、清秀,是人見人愛的那種小孩。肖姐不時提醒站在大灶邊、雙腳愛動來動去的小張濤:站遠點,危險!
由于養豬場點多分散,我工作起來不很方便。在河西劈的柴要搬到河東去煮豬食,在河西砍的豬食要挑到河東去煮,煮好后要挑回河西,然后還要將拌好的大部分豬食,經公路和石拱橋挑到河東路邊的豬圈喂豬。
半個月后,煮豬食的大鍋裂口漏水。我要把煮豬食的灶移到對面河西,連里派人幫我在河西改建豬廚房,主要是要建一個大灶。建大灶也很簡單,在連里找一個
在我們連隊當喂豬的飼養員,砍野芭蕉和劈柴是比較辛苦的兩樣活。野芭蕉桿多是20至
豬廚房旁邊,是連隊的幾塊菜地。菜地北面是公路,距豬廚房有十來米。菜地西面是磨憨寨的土地,可能是寨子里兩三家人的自留地,因不見生產隊集體出工的人群在這些地里干活。有一個傣族姑娘,經常在豬廚房西北面相距三四十米的公路邊的地里干活,有時在公路這邊、有時在公路那邊。有時候,那傣族姑娘是和她父親一起來這里的地里干活。我沒有近距離看過那傣族姑娘長得有多漂亮,也就只知道她穿著傣族筒裙好看。幾年后我說起這事,有人還笑話我膽子小,說為什么不靠近看一看呢?我那時真的沒有膽量去近看那姑娘,因為部隊規定戰士不準在駐地附近談戀愛,說白了是要戰士在駐地附近不近女色。連隊開會經常提醒“敲打”后,我們這些當新兵的就產生了類似小和尚聽老和尚說“山外女人是老虎”之后一樣的恐懼感。
在豬廚房的諸事操持中,最讓我為難的是劈柴的響聲太大。我有時在清晨劈柴,河對岸連隊營房的人能聽到響聲,而這時候往往還不到6點,有的人還在睡覺,這使我很為難。
河西的豬圈已比較破爛,我也不要求維修,因我開始打算放棄河西這塊地方。兩三個月中殺了幾頭肥豬后,戰友們按我的要求,幫我把豬廚房遷至石拱橋東端的北側河邊。
那座石拱橋,是我在磨憨時期的重要地標。
石拱橋西端的左右各有一棵大樹,不知何時弄來連隊的一只非常調皮的猴子,日日都要上那大樹去玩耍,還要去豬圈玩耍。那是一只公猴,聰明得能識別豬之公母,在豬圈玩時喜歡同母豬在一起,甚至有時會在母豬背上做一些極不文明的動作。
在橋西沿柏油公路北去約百米是一段緩坡路,到了坡頂再往北下坡,通往尚勇公社和勐臘縣城。坡頂公路東側,是磨憨大隊部和磨憨小學。
在橋西沿柏油公路往西南方向,穿過磨憨寨后,再南去不遠是磨憨邊防檢查站和外事站。在磨憨寨至邊防檢查站之間東邊的一個山腳下,我參加過連隊組織的一次打靶。只抽空練過瞄準、從未打過槍的我,竟然第一次打靶就取得9彈4中的成績,而且是1個9環、2個8環、1個7環。我以為自己將來會成為“準神槍手”,但后來回開遠在對越反擊戰之前又參加過一次連隊組織的打靶,成績卻沒有超過第一次打靶。
在橋東及往東方向,我經歷的事更多,包括一些笨事和不笨的事。
新的豬廚房因與營房隔著公路又在橋頭坎下,在這里劈柴的響聲,不會影響到清晨還沒起床的人,我就不用擔心別人說我假積極。新的豬廚房不便接電源,所用之水也是直接取于小河。橋下方的河面較寬,用一塊木板不能連兩岸,就將一塊木板的一頭放在河岸、一頭搭在河中石頭上,挑著水桶走上木板,就很方便取河里的水。
野芭蕉桿是連里喂豬的主料,每隔十來天,連里就要派人出去砍一車運回來,給我做豬飼料。他們出去砍野芭蕉桿,有時往東到10多公里的苗寨一帶,有時北去約
同年入伍到炊事班的四川富順人范雄方,見我成天忙得團團轉,有時就抽空來幫我劈柴、砍野芭蕉桿。連長田斌瑞的家屬隨軍后,他7歲的兒子田毅濤,經常到養豬場來玩,還幫我添柴煮豬食。毅濤聰明、活潑,很討人喜歡,也因此使我與他增進了友誼。
正因為我和田毅濤相處友好,不久,我得到一個特殊任務。田連長的妻子生病需住院,兒子在連隊需人照看。田連長想在連部指定一人照看兒子,通信員、文書、衛生員都可以,但當他征求兒子意見,讓兒子選人時卻另選了養豬的李叔叔。于是,田連長就委托我臨時照看在家的毅濤。
田連長的家在連部背后的坎上,是因家屬隨軍而建的以黑色油毛氈為頂、木頭為柱為梁、竹子做墻的兩三間簡易房。由于要照看田毅濤,我自然要去他家,但我第一次去卻差點出事。
那次到田連長家,毅濤拿出他爸的手槍給我看。我第一次接觸手槍,甚感新鮮,右手拿起手槍,食指順勢放在扳機上,對著旁邊做瞄準狀。這時,毅濤把手槍拿過去,熟練地把子彈卸了。手槍里有子彈?我大驚,要是不慎走了火,怎么得了!槍走火是事故,我一輩子的前途就可能完了。我越想越害怕,最終還是自我安慰:所幸沒出事!
田毅濤到養豬場玩耍,有時會帶點小食品,喂那只調皮的猴子。那只調皮的猴子經常惹我生氣,當我不在豬廚房的時候,它就把鍋里、桶里的豬食抓出來,翻找吃的,弄得遍地狼藉。有時我氣憤了,就抓著拴它的繩子,把它牽到橋上往河里甩。待它要上岸時又把它拉到水中,弄得它要精疲力竭了,我才讓它上岸。
橋東去苗寨的公路,從連隊大門外面經過后,爬上南北兩山之間約百米的緩坡溝地,接著就下坡幾百米,才到山腳平緩地勢。在那一路段,曾發生驚險情節,差點使我血染山草。事情的起因是一臺手扶式小拖拉機,不知是苗寨還是磨憨送來修理的,停放在鍛工焊工班前面。以前我在周興場讀書,學校讓我們到本公社七大隊去搞“支農學農”時,我學過這種手拖的操作。這種手拖操作簡單,很快就能學會基本操作。這種手拖取下耕地工具掛上拖斗就可跑運輸,我看到的停在連隊的手拖掛了拖斗,就想開出去轉一轉,或許能撿一車柴禾回來煮豬食。我順利發動手拖,因是中午,就駕手拖駛出連隊大門,右拐沿公路往山里去。行駛約百米,見開始下坡了,我想換成低速檔來降低車速,不料換檔時掛不進檔。踩剎車無明顯效果,又嘗試了一次掛檔未果,我知道麻煩來了,只好握穩左右的車把手,狠狠踩住幾乎失靈的剎車,無奈地讓手拖順坡度往下溜行,另無良策。車速較快,路窄又是下長坡,如果對方來大車就很難快速會車通過,我將遭遇的最嚴重后果是車毀人亡。我雖心慌但不惶恐忙亂,想到的第一個措施是萬一不行就跳車保命。轉念一想也不行,保了命但毀了車,我也會受到大處分,只希望對方不要來大車?!爸挥械饺f不得已時,才跳車?!蔽揖瓦@樣想著,握穩車把讓車往坡下溜去,車速可能有
橋東到連隊大門的這段公路,南邊是三排的八班、九班的車間和發電房,北邊是我負責的養豬場。養豬場從橋頭開始,順著公路北邊往東有8個豬圈,可養豬30頭左右。豬圈建在路基斜坡上,形成架空式豬圈——可見我喂的豬之高貴,住的是樓房。天氣炎熱的時候,我割來雜草,鋪在豬圈的油毛氈上面,使豬們盡可能涼爽一些。有一次,我在豬圈頂上鋪雜草時,沒踩著油毛氈遮住的木條而掉入豬圈,所幸沒摔傷,只是弄臟了衣服。圈下的豬屎尿,被戰友們弄去侍候菜地。
橋下的小河,往北十余米后拐向東北約百米,然后在東邊山腳又轉彎北去。那山腳轉彎處有我們連隊砌的一個山泉水池,由一臺電動水泵抽水,通過一條長約
養豬場正面在公路一方,汽車來往經過時塵灰較大,還算不上對我有多大干擾。對我干擾大的,是磨憨寨的人去我們連隊背后的山里勞動而經過這段公路的時候。磨憨寨的人也是集體出工,一出動就是好幾十人。有時候,在他們大隊伍之前,會有十多個傣族姑娘騎著后面捆綁著鋤頭或其它工具的自行車,一溜煙似地從這段路經邊,場面生動。傣族姑娘的日常服裝花花綠綠的,如文藝宣傳隊的演出服。若叫在地里勞動的傣族姑娘臨時表演文藝節目,根本就不用更換服裝。那些傣妹騎著自行車出現在這段公路上時,猶如一朵朵彩云快速飄過。每當這時,我如果避之不及,就背過身去干活,不讓傣妹們看到使我本人也自卑的真實面目。如果是磨憨寨的勞動大隊伍經過這里,我就好處理,遠遠看見他們來了我就提前下到豬廚房躲之大吉。否則,要是我在上面路邊現場,如果他們隊長開玩笑對某傣妹說:“好好勞動。表現不好的話,就把你嫁給那個喂豬的。”這將使我很為難。
對于養豬,我從不敢偷懶。從炊事班挑潲水、劈柴、到菜地拾黃了的菜葉、把野芭蕉桿砍細、挑河水拌豬食、煮豬食、挑豬食去喂豬、打掃豬圈,日日循環往復。我儼然執行程序化的一般機器人,只不過多了一點智能化可為打架的豬處理傷口。
我在磨憨期間,可能是全連中工作時間最長的一個人,從早上起床到天黑,除了三餐和午休之外的時間,基本上都在養豬場忙。豬多,事就多,沒辦法。我在磨憨的13個月中,橫跨兩年傣族潑水節,但第一年4月中旬的潑水節想去看熱鬧未果,而第二年4月中旬的潑水節是在最后一天的下午,才擠出時間同部分戰友乘車去尚勇,遺憾的是只看到傣族盛大節日的一點尾子。人山人海的尚勇街上和街口,已無潑水這一核心內容的熱鬧場面,人們三五成群地出現散離狀。見同去的戰友選擇了一群傣族姑娘為背景照相,我也抓緊機會照了一張作為留念,使情緒低落的我有了些許安慰。
連隊的豬隊伍不斷壯大,在圈數最多時接近40頭,保證了十來天或每周就殺一頭肥豬來改善連隊伙食。根據我工作的努力和成績,連隊報請上級給我記三等功一次。
1978年初,我奉命到工程兵第5支隊“前指”參加表彰大會?!扒爸浮笔乔熬€指揮部的簡稱,5支隊“前指”在老撾,因而支隊后勤部就派出一輛救護車,負責運送后勤系統幾個立功的干部戰士去老撾,參加在“前指”舉行的1977年度第5支隊立功受獎表彰大會。之所以要派救護車,是因為救護車的救護床可坐多人。部隊基本上還沒配備中巴、大巴之類的載人專用車輛,而吉普車之類的小車是首長指揮車不作一般運輸之用,所以用汽車運送兵員幾乎都是大貨車。因此,我們幾人認為還不錯,比乘貨車舒服多了。
出發那天早上,通過磨憨邊防檢查站出國后,在老撾境內行駛了大半天才到第5支隊的“前指”。
第二天上午在“前指”參加了表彰大會,下午有人帶我們參觀了附近一座新建的大橋,這是當時中國在老撾援建的最大公路橋。隨行的一個政治干事,用照相機為我拍了一張以那大橋為背景的照片。之后,我們參觀了附近一座老撾寺廟之類的房子,到處吊著有圖案的紙片。當時為我們開車的駕駛員說,那紙片是老撾紙幣,不值錢,1000多元老撾幣才值我們1元人民幣。在這房子外,政治干事又為我拍了一張照片。只不過以前的照相機清晰度不高,稍遠一點拍全身照,人物面目就比較模糊,所以照片中的我,若不專注看便不是我。
我特別看重那次光榮出國,參加表彰大會。如果不是后來改革開放,以及再后來的形勢變好,可能那次出國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出國。那兩張照片,至今我還保存著。每當看到那兩張照片,我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國,想起到磨憨后、出國前的那些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