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一進入臘月,我的心就忍不住歡快起來,因父親的生日是臘月二十五,緊接著又是過年,有什么好吃的東西母親都要留到這兩個特殊的日子。父親一生仁義好客,每逢他的生日和過年都有很多親朋好友來家里朝賀。條件好時大魚大肉,外加一鍋白花花的豆花。大人們劃拳猜馬,好不熱鬧。我們小孩子卻一飽口福,一家人其樂融融。
父親讀過兩年私塾,水平不高,卻把王安石的“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背得滾瓜爛熟。他的毛筆字寫得一般,他不管人家王安石的《元日》是不是絕句詩,也不管分寫兩聯是不是對仗,反正每年的春聯都用這四句詩翻來覆去的寫。大概鄰居們也不懂,所以,像街坊鄰居李二婆等總有十多家的春聯出自父親之手?!氨衤曋幸粴q除,總把新桃換舊符”“春風送暖入屠蘇,總把新桃換舊符”或者是“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反正這出自一人之手,紅底黑字、內容基本相同的春聯齊刷刷地掛在一排人家的門框上,也不失為過年增添了一道靚麗的風景。
一九五八年“大躍進”,我姑姑領著大表哥從成都三江平原來瀘跟父親學徒,順便想找個工作。那時我不到五歲,四妹剛滿三歲,大概是因為戶籍的原因,姑姑和大表哥只在瀘州待了不到一年,就帶著我家四妹回成都三江平原去了。
父親想到姑姑家日子也不會好過,主動將四妹接了回來。哪想四妹已經習慣了平原的生活環境,對瀘州的溝溝坎坎毫無戒備,回家的當天下午就一個筋斗摔斷了胳膊。隨著生活的一步步艱難,四妹面對上頓接下頓的紅苕和糠粑,她的身體一天天消瘦下去,由于極度缺乏營養,全身逐漸浮腫。面對幾個身心極度憔悴的孩子,當父母的也回天無力,唯有望洋興嘆。父親賣掉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包括那塊心愛的羅馬手表,也沒能挽回四妹幼小的生命?;丶疫€不到一年的四妹于一九六零年臘月十五離開了人世。四妹在彌留之際,母親也哭得死去活來,而四妹卻轉著一雙期盼的大眼珠久久不肯閉上,她是在等慈祥的父親,當大哥把正在上班的父親找回家時,我們一向剛強、樂觀、豁達的父親頃刻間淚如雨下。他俯下身哽咽著對四妹說;“乖女兒,你安心的上路吧,我把咱家的門板給你做個匣子......”父親說完時,四妹閉上了眼睛。鄰居李二婆和父親的兩個徒弟來家幫忙料理完四妹的后事也是臘月十六的傍晚。他們沒有吃我們家的一口飯就走了,也許是我們家已拿不出像樣的飯菜給他們吃了。
四妹的死并沒有減輕我們家的負擔,父親為治四妹的病拉下的債務雖說不多,但也不是小數,單位的可以緩緩,因那時的人都窮,個人的得盡快償還。所以,我們每天的飲食還是三天兩頭紅薯和糠粑。臘月二十五是父親四十歲生日,而這一天卻是我記事以來最冷清的一天,記得只有和父親一起來瀘跑單幫的華叔在。華叔在傍晚時提了半瓶紅苕酒和一大包生花生。來到我家和父親一起長吁短嘆地對酌,我們在旁邊看得直吞口水,時而伸出小手膽怯地去抓幾顆。這時華叔變戲法式的拿出兩個煮熟的雞蛋要母親分給我們。這久違的雞蛋??!讓我們幾姊妹陡地興奮起來,當母親把切好的半個蛋分給我們,而我卻囫圇吞“蛋”。根本沒嘗著味道,只知道那個香?。≌婧蠡诔缘哪菢涌?。啥時能吃個夠呢?我陷入深深地遐想之中……
一晃大年三十到了,母親用計劃肉票買回一坨高溫肉,大概有兩三四斤。母親就著一鍋紅白蘿卜中煮熟,撈起來切成片片,用大白菜炒了一大盆,煮了一甑白米干飯。正當我們要開飯時,鄰居李二婆端來一大碗紅燒兔,就這樣,我們總算過了個祥和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