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菊

我把希望寄托在瓢蟲身上，我發現那只瓢蟲在菊花的莖葉上像一部推土機，所到之處，那些蚜蟲紛紛消失，所過之處，留下光亮的菊花莖葉本色。

那盆菊花受蚜蟲侵害有一陣子了，記得在夏末初秋的時候下了幾場雨，過后發現菊花莖桿上起了小“疙瘩”，這些小“疙瘩”也奇怪，先是稀稀疏疏的，后來迅速變得密密麻麻，先是伏在莖桿表面，后來竟然蹶起屁股，就像部隊演練般一排排溜直站立上面，并開始向菊花葉背面聚集，蚜蟲快速繁殖漫延了。

我奇怪，陽臺小院上還擺放了米蘭、梔子、黃桷蘭、臘梅、胭脂、桂花等等，這些植物都好好的，莖表面干凈，葉表面光亮，沒有一只蚜蟲感興趣過去試一試，那株梔子與菊花莖葉交叉，也不見一只蚜蟲在梔子上竄竄門。看來，蚜蟲奈何不了莖木質化和葉革質化的這些植物，胭脂的葉雖也是肉質的，但并不在生長旺盛季節，何況胭脂的莖也多是纖維束組成的，如此，受傷的只有枝柔葉嫩的菊了。

好在雖受著群蚜的攻擊，菊暫時還沒有表現出組織受損生長受挫的狀態，節間仍然伸長，分枝仍然生發，細嫩部分還在不斷生長出來，眼看著就脹了盆。

不過，我曉得菊的頑強終究敖不過蚜的折騰，這些細如針頭的蟲子并不會直接切割菊的莖葉組織，它會把針管般的口器插進去，吸食莖葉里面的汁液，對皮下組織造成傷害，所以開始的時候看著植物生長正常，其實已經受到內傷，最可怕的是其繁殖能力之強之快，令人嘆為觀止，幾乎一天就翻了個，簡直是瘋長。

我得想想辦法治一治這猖獗的蟲子。

于是，我看見了瓢蟲，一種背上印有花色圖案的半圓硬殼的蟲子，人們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花姑娘”。相對于針尖大小的蚜蟲，有筷子頭大小的“花姑娘”簡直就是龐然大物，而且“花姑娘”嗜蚜，就像仇家一樣，見面就吃，毫不客氣，是蚜的大克星。

眼見著“花姑娘”的強大能量和輝煌戰果，我想像著這種因食物鏈的自然作用帶來的不用勞作就可以賞花觀景的意外收獲，心情格外愉悅。

不過，這種愉悅心情也就持續了兩天，第三天上，“花姑娘”不見了，我先納悶，后想，仲秋時節或許不是“花姑娘”最適宜活動時間，何況尺許之地不足以容納下較多的同類，所以再強大幾只“花姑娘”怎敵得過排山倒海般生長繁殖的蚜，撐也撐死你。

蚜一排排把屁股蹶得老高，站得更溜直，它在示威。

靠食物鏈原理不行，就靠人所為。

我在樓下那家商店去買了包最便宜的香煙，取出幾支，去皮，去嘴，揉碎，放在水杯中加水浸泡。不是說吸煙有毒害嗎，蟲子對煙定然也會給人一樣有相似的反映，何況煙堿水是上好的植物源安全農藥，主要起麻痹神經作用。大約泡上兩個小時，濾掉煙絲，把煙堿水倒進噴壺，開始對一排排“蹶屁股”進行狂掃。

我觀察著這些蚜，先是沒有動靜，后來隊列有些松動，再后來隊列就散開了，有一些好像在菊上面微微搖拽，但就是不掉下來，看上去像是人吃了搖頭丸或喝醉酒一樣，腰都直不起了還不躺下。不管怎么說這幾支煙起了作用。

連續打了幾天，看上去快不行的蚜卻奇跡般恢復原態，濕靈靈的蚜也恢復了隊列，倒像一排排小精靈，是醉意已過還是煙癮大增，人都視之為毒的煙奈何不了小小的蟲子，看來有人不愿意戒煙是有一定道理的，這也是醉了。

我想用武力解決，當然因為蚜太多太小，不可能用手捉，就把噴壺的噴嘴口調窄，加快壺口速度增加壓力強度用水沖。這樣一試，效果果然特別明顯，水到之處，蚜蟲紛紛跌落不見蹤影，菊的莖桿上立馬去麻亮綠了。

可是只一小會兒，莖桿上又蹶起屁股，像支訓練有素的部隊，解散后又迅速的集中排列，原來這些小家伙一遇強力沖擊震動，有些迅速臥倒，有些跑到葉背面躲藏，有些被沖掉的也只是掉在下層，等沖擊波一過又重新聚集起來。也有些確被沖掉的，但再沖水菊花樹要喊黃不要緊，樓下鄰居喊黃就不好玩了。

眼見著菊花樹下層的葉起了斑點，有的斑點變成斑塊，并開始黃化，枝葉的上端明明現出花蕾，花莖細細的長長的，有風吹來，花莖搖晃著顫抖不停，幾欲跌倒，怪可憐見，這分明就是大雪紛飛中賣火柴的小女孩，這些滿身蟲子的莖葉能挺得到花蕾綻放的時節嗎。

不用糾結這個問題，需要糾結的是人會去改變這個結論嗎。

純粹的自然或自然的規則是不真實的，靠自然調節的結果對人類來講就是去思想化，根本就不需要改造更不需要創造，這樣人其實就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對于菊來講，它要完成自己的生長周期，還要將自己最美的時刻綻放出來，它需要在逆境中抗爭。對于蚜來講，它沒有錯，它同樣有生存的權利，而菊只是碰巧成為它的食源之一。對于瓢蟲來講，蚜同樣是它重要的食源。人類并不是所謂主宰，他也有自己的生存需求，包括物質和精神的，觀賞碰巧成為精神需求之一，為了觀賞讓自己愉悅，他可以像蚜一樣吸食菊的汁液，也可以像菊一樣吸收土壤養分為已用，更可以像瓢蟲一樣爆食蚜。又有誰能說，靠瓢蟲、靠煙堿水、靠水沖的方法就是自然的、安全的、不具破壞性的呢。

既然如此，我選擇了吡蟲啉，蚜的藥物克星……

剛一入冬，菊的花蕾就裂了頂，一朵朵小花蹦發出來，像是一種野菊花，寸許大小，圓盤狀，白色花瓣，黃色花蕊，密密砸砸百十朵，朵朵精神抖擻、生機盎然，在微風中歡顏雀起。

細觀，其不顯熱情，卻感溫暖，不顯嬌艷，卻感素雅，不顯富貴，卻感高尚，不顯張揚，卻感婉約。

噫，其平實尚德之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