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失的瀘縣師范
王麒
我是個農村長大的孩子,從小家境貧困,在初中畢業填報志愿的時候,父親問我想不想讀高中上大學,上大學是每個學子夢寐以求的愿望,那年我十七歲,正處于夢幻的年齡,生生摁住了那個愿望,冷靜地告訴父親,我要報考師范。現在想來,如果我要讀高中,父親還是會滿足我,盡管他的心頭會緊一些,他寧可咬緊牙關再辛苦三年也要挺過去,我沒有向田間地頭辛苦勞作的父母親索要我的未來,在應該保有自私的時候我選擇了理解和放棄,也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懂事更早。
1990年我跨入瀘縣師范的大門,從這一刻起,我的人生軌跡已經被一只莫名的大手埋下了伏筆,一輩子與教育關聯,并非是鐘情于教育,更像是一個命運的玩笑,一瞬間結下的扣子,需要一生的精力慢慢去解。不談理想,談理想是不務正業,在那個年代,我們首要的任務是要學會承受——把擔子放在肩上,并學會不掉淚。
進入師范才知道,我不是獨特遭遇的人,也不是特立獨行的個體,大家都是為跳出龍門而走到了一起。為了一個月30塊錢的國家補助,為了一個天晴下雨都會有的飯碗。我才發現,相同的境遇里,可供我們自由選擇的機會不多。
瀘縣師范座落在瀘縣加明鎮,一個普通的鄉鎮。一條秀水河從鎮里流過,北面一匹高大的山脈,名曰界牌山,山那邊即是隆昌地界。因此加明稱得上瀘縣北邊的門戶,也是瀘縣的邊陲邊帶。山下駐有一個軍區,又有一個師范校,比起沉默的大多數鄉鎮,加明看起來更加活躍,街上不時能看到軍人在商店里買煙,或三三兩兩的女學生在地攤上挑選衣服。
在初中我們是最優秀的一族,是很多人眼里的天之驕子,仿佛有著燦爛的前程。入了師范就是登上了駛向明天的客船,除了將來落戶哪個學校外,一切都清晰可見。我們突然間喪失了動力,因為未來已經在手中,并且普遍認為不可能變得更好。當小學和初中的同學們正在高中的課堂上為自己奮力拼搏,而我們中的好些人已經開始虛擲光陰,自暴自棄了。
回憶起師范的生活,總有些淡淡的憂傷。過早凋謝的夢幻,使我們這些中師生在精力充沛的求學年齡染上悲觀厭世的情緒。我在想,如果當時給我們一個不可知的未來,中師生們會怎么樣?可不可能會更好?
也許很難下結論,對中師生而言,瀘縣師范不僅僅是一個人生的中轉站。二十多年了,有很多個夢里,我都回到了師范,夢里沒有遺憾,沒有失意。更多了一份青春的芬芳氣息,一個驛站不可能如此深遠地作用于一個人的內心。不知是誰說的,上帝為你關上一道門時,就會為你打開另外一道門。
學校有很多社團,讀書社,秀水文學社,美術社,聲樂組,體育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將自己盡情沉溺,不用自拔。這正好適用于過早對未來喪失信念的中師生,是醫治虛無與頹廢的一劑良藥。很多人陷進去后不可救藥,忘了喊救命,我就是其中一個。
在短暫的迷茫之后,我開始泡圖書館,讀名著,學畫畫,學寫詩,寒冷的冬天的周末,一覺把白天睡過去,炎熱的夏夜,一支鉛筆把黑夜畫走,要醉就醉成一灘泥,扶上背也要溜下來,要野就野成一陣風,界牌山秀水河都踏了個遍……那些放浪形骸的日子,都成為后來記憶的珍珠。
讀無用之書,遣有生之涯,飛翔折翼的疼痛與焦灼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玩味。我在高中的同學們,相信他們被學業使命所驅使,相同的年齡,他們玩不出如此況味。我對文字的熱愛,對藝術的敬仰,對人世美好的理解和期許,都是在瀘縣師范里種下的根,這些德性至今仍在支撐著我不愿茍且地生活,努力營造生命的綠意。
至于教育本行,我們是必須熟諳的。我們是被選擇的一代,上了賊船才開始認真學做賊。學教育學、心理學、普通話、三筆字、體音美,一切與教育有關的課程,我們都學了。后來的事實證明,凡在校期間認真求學的人,畢業后把教書當成件事情認真對待的人,在崗位上都混得不錯,許多學校領導愿意用中師生而不愿意用專科生,因為中師生有著更扎實的教育技巧和功底。
走到今天,中師已經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瀘縣師范也退出了歷史舞臺,今天已經改為瀘縣建校了。公正地評價一句,瀘縣師范為瀘縣的基礎教育培育了大量的人才,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于我個人而言,瀘縣師范從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