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一畝三分地”

說是“一畝三分地”，其實(shí)只是陽臺上大大小小的二十個花盆。除了幾盆菊花，都是母親種植的各色蔬菜。 母親根植城市的田園生活，就是從這些花盆開始，一茬茬綠，一茬茬紅，一茬茬芬芳，一茬茬厚重……

菊花

    去年春天想接母親來成都，母親說，不行，才插了菊花秧，得勤澆著水。

    六月姐姐出差，怕老太太一人在家不安全，要送她到成都來，她說菊花都長大了，正是離不開人的時候。

    八月我說去接她，她又拒絕了，反復(fù)勸，反而生氣：菊花要開始打骨碌了，怎么走得脫？

    我只好在中秋的時候回去看她，順便看看她一天也離不開的菊花。

    陽臺一隅，六七個盆子繞欄放著，一尺來高的菊株綠得整整齊齊。仔細(xì)看，葉子和細(xì)枝接合處，果然有著一簇簇小圓點(diǎn)。盯著看了三四天，那圓點(diǎn)終于成了小疙瘩。母親說，等花開了，摘下來曬干。你姨媽眼睛愛癢，菊花明目，給她配點(diǎn)桑葉熬水。你姐姐脾氣不好，菊花清心，給她泡水喝。你睡眠不好，給你裝個枕頭，人家說菊花枕睡了安神養(yǎng)顏。

     母親邊說，邊就笑得合不攏嘴，好像這些肩負(fù)重要使命的菊花都是她的小兵小將，隨時等著被她差遣和派上用場。

我也笑著彎下腰，對那些剛冒出的看不出啥名堂的小疙瘩，不，是對這些承載母親真情的小生命們，肅然起敬。

香蔥

        菊花旁邊，香蔥的長勢很是喜人，干干凈凈的，高高挑挑的，蔥綠蔥綠的。

        早上吃面，母親掐幾根，中午拌菜，母親掐幾根，晚上做調(diào)料，母親又掐幾根。

        掐了再長一次，就要連著蔥頭一起拔來吃了，不然要化苗。母親邊掐邊說，順手將盆邊的幾個小土疙瘩拾起捻成細(xì)灰撒到蔥下。

        四盆蔥，雖不多，但自給自足還是超需了。隔個十天半月，母親總要敲開鄰居的門：種多了，吃不了，還請幫分擔(dān)分擔(dān)。

        靠著陽臺上的四盆小香蔥，母親硬是把單元房里老死不往來的鄰里關(guān)系，調(diào)和得親親密密，其樂融融。

木姜花

葷豆花，是敘永江門特產(chǎn)，高速路上就寫著這樣的廣告：問道江門鎮(zhèn)，味美葷豆花。

我在成都做過兩次給朋友吃，成都不好買豆花，用的是豆腐，調(diào)料也比較簡單。朋友皆說好。其實(shí)他們沒吃到地道的，地道的葷豆花，不但取決于主料，起關(guān)鍵作用的，更是調(diào)料中一樣必不可少的植物：木姜花。

“木姜花又名魚香菜，常生于陽坡；或栽培于園圃。分布云南、貴州、四川瀘州等地。性味辛涼，清熱，解毒，解表。治感冒，療瘡，鼻淵，喉蛾?！边@是我在百度上查到的。

母親正好就種了一盆。

我第一眼看到就眼睛發(fā)亮，手指在小小的葉片上輕輕撫摸，一股獨(dú)特的辛香氣味就順著指尖飄到了鼻端，敏感的味蕾在舌尖停留片刻，誘出幾個引人入勝的詞語引得口水長流。

晚餐自然是葷豆花。母親掐了點(diǎn)嫩葉，剁碎，和著燒熟剁碎的青椒、花椒面、蔥姜蒜、醬油。一股奇異的香味就一直飄揚(yáng)在飯桌上。

挖了一株比較粗壯的帶回成都，種下去沒幾天就發(fā)黃干枯了。母親說，你們不用心，怎么養(yǎng)得活。植物有靈性的，你越愛它，它就長得越好。

辣椒

母親種的辣椒著實(shí)可愛。不大的植株上，就像搭建著兩三層空中花園一樣，每一層上，都結(jié)著二三十個朝天椒。

辣得很，適合凌凌他爹吃。母親常常邊澆水邊對和她住一起的姐姐說。 

敢情這些朝天椒，她是專門給她女婿種的哦。本來除了我老公，家里誰也不敢吃這么辣的辣椒的。

后來我把她給我的辣椒籽撒進(jìn)我家飄窗上的一個空盆里，沒幾天就長出一群綠油油的小苗。如此見效的成就感給了我和老公極大鼓勵，我們每天爭著澆水，移到向陽的地方，關(guān)注著它們的每一個成長歷程——長高，長壯，結(jié)出小骨碌，開出小百花。當(dāng)一個個朝天椒羞答答地探出小腦袋，我們終于體會到母親“種地”的快樂：驚喜、期待、滿足、愉悅，一個都不少。

興奮地給母親打電話，母親呵呵地笑，指導(dǎo)我們?nèi)绾蜗麥珀滔x，如何在種株下面埋肥，好像我們即將面臨的是幾十公斤的收獲一樣。緊急著，母親的語調(diào)變得柔和，開始給我講她的幾盆辣椒，說一株結(jié)了三十七個，一株結(jié)了三十二個，一株結(jié)了十五個，還有十多朵花正在開，其中二十七個已經(jīng)泛紅，十九個剛剛長成型……握著手機(jī)的我有些走神­——幾個小小的花盆，也能回報她如此具體、真誠、驕傲的數(shù)字報告，母親可真是有心有福啊。

“植物有靈性的，你越愛它，它就長得越好。”的確如此！就如眼前飄窗上，這塊直徑不超過三十厘米的園地里，即將豐收的喜悅，自給自足的快樂，也是可握可見的。

回歸

其實(shí)從生下我們幾姊妹后，母親就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在這塊地里，母親獻(xiàn)了青春獻(xiàn)中年，丟了美麗丟健康，硬是將幾株瘦弱的小草培育得枝繁葉茂、開花結(jié)果。每每想起她在陽臺上彎腰澆水施肥、戴著老花鏡捉蟲除草、歡歡喜喜收獲晾曬時的身影，那些屬于泥土的作物就好像附到了我身上，那種屬于童年和少女時的依賴感又重回夢中。母親老了，但懷抱不老，溫情如舊，讓四十多歲的我，依然回味，依然想念。

而在另一端，母親照顧她那二十盆花草蔬菜的時候，也滿心里是遠(yuǎn)方的孩子吧，不然怎會如此用心，如此期待，如此如數(shù)家珍。

昨天和母親通話，母親說，你最愛吃的嫩南瓜都成型了，豇豆也快成熟了，茄子結(jié)了四個。下次回家，可吃素三鮮了。

方才驚覺，春節(jié)之后，我就沒再回老家。翻開日歷，過幾天就是端午，看來，又到回歸那一畝三分地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