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春雷驚醒了冬眠的大地,二月的春風剪細了翠綠的柳絲,清明節沐浴著珍貴如油的春雨,款款地向我們走來了。
迎面一年一度如約而至的清明節,平靜的心田總會泛起陣陣漣漪,在不經意間漸漸遠去的歲月中,我的清明節,被年輪一層一層的緊緊包裹著,有寄托血緣親情的哀思,有沉淀歷史震撼的記憶,有解讀生命意義的感悟,或清淡如銀,或凝重絳紫,或枯木青枝,雖然沒有姹紫嫣紅的絢麗,但卻不可缺或地彰顯在這個春天的節日里。
小時侯,我的清明節就是跟著爸爸媽媽上山去放鞭炮。我家住在川東丘陵山坳中的一個煤礦,爺爺奶奶分別安埋在煤礦前面和后面的大山上,每年清明,爸爸媽媽就會帶著我們4姊妹上山去上墳。
上山的路總是又陡又滑,蒙蒙細雨中,爸爸背著幺弟,牽著小妹,氣喘吁吁地幫扶著我們爬山。扒開荊棘雜草,找到那塊長著青苔的石碑,告訴我們:爺爺、奶奶就躺在這塊石碑后面的土墳里。
等爸爸放完鞭炮,媽媽點燃香燭,我們就學著大人的樣,畢恭畢敬地祭拜。然后,清理干凈墳包,添上幾捧新土,聽爸爸講爺爺奶奶的點點滴滴。盡管我們對爺爺奶奶的面容模糊不清乃至全無印象,但爸爸媽媽就這樣在每一個清明節,把他們的形象一筆一劃地刻繪在我們的心中。
那時候,我雖然能夠流利地背誦媽媽教的《清明》,但能夠懂得的也只有那一句字面上的“清明時節雨紛紛”。直到13年前,我親歷了爸爸的病逝,親眼看到歷經磨難、含辛茹苦把我們養大成人的父親,一夜之間,化作一縷青煙,落地公墓。痛失親人的悲慟,讓我飽嘗“欲斷魂”的鉆心刺痛。從此,我的清明節除了祭奠先祖,更有了對父親無盡的懷念。
一個個細雨朦朧的清明節,就這樣行云流水般地行走在我和家人簡單平靜的生活里,潮濕著我的心,凝聚著我和族人的濃濃親情和淡淡鄉愁。唯有40年前那個最寒冷的清明節,在我生命里刻骨銘心,永不褪色。
那一天,成千上萬的人們,臂戴黑紗、胸佩白花,自發匯集在天安門廣場。他們用詩詞、挽聯、花圈沉痛悼念周總理,憤怒申討“四人幫”,他們冒著腥風血雨,高聲誦讀,激昂講演,血書誓言。我親眼看見一個老師因傳抄“天安門詩歌”慘遭迫害;一個學長因傳播天安門詩歌被追捕逃亡。而那些詩歌卻像星星之火,迅速在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燎原。我們集聚在知青屋,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秘密、小心地誦讀、傳閱。“撒淚祭雄杰,揚眉劍出鞘”,令我們熱血沸騰,讓我們看到了真理和希望。
正是那個稱之為“四五運動”的轟轟烈烈的清明節,沖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敲響了“四人幫”的喪鐘,結束了十年文革的動亂,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春天。那個清明節,改變了國家的命運,改變了我和我們那一代人的命運,在我的生命里烙下了一道最深刻的歷史烙印。
近年來,因為工作的原因,在我的清明節里,更多了一份神圣--祭奠遺體、器官、角膜捐獻者。我和我的同仁們,醫學院的師生們,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在大城市的紀念碑前,在醫學院校的“感恩堂”里,在網上的“厚德林”中,向那些捐獻者們奉上一束清香隆重的菊花,行上一個最真誠的鞠躬禮。
我和他們沒有絲毫血緣關系,但當我親自送走他們的時侯,心靈得到的卻是最純潔的生命洗禮, 頓覺逝者雖死猶生,他們的生命在奉獻中延續,他們的奉獻給盲人送去黑暗中的光明,給死亡線上垂危的生命帶來重生,他們更是用自己停止了心跳和呼吸的身軀,無言地教會千千萬萬個醫學生們,穿上莊嚴的白大褂,去拯救的更多的生命。他們告訴我:“最后的離去和最初的誕生一樣都是人生必然,最后的晚霞和最初的晨曦一樣都是光照人間”。
這就是我的清明節,一個個用過往時光的金線串聯起來的綴滿懷念和敬畏的日子。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我沉靜深思,感嘆歲月,感恩經歷,在生命的行進中贊美生命,在緬懷的情絲中傳承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