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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入:ldlsq http://lzzjw.luzhou.net 2009-5-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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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隆場就坐落在川南丘陵的一個小山包上,靜謐、祥和,時而縈繞在我溫馨而又甜蜜的夢境中,時而浮現在我腦海深處的記憶里,久不能散……
不必去說那條穿梭了十幾年的用青石板鋪就的細長老街,也不必去說場中間那高大神秘的古戲樓子,單只場口那兩棵高大茂密的黃桷樹和公社門口那兩尊威嚴而又親切萬分的大石獅子便足以承載我關于童年的那份最溫暖、最甜蜜的記憶了。
興隆場的黃桷樹很多,但卻數場口上遙相對望的兩棵最是高大。四五抱粗細的樹干,歷百年風雨,盤根錯節,沉靜而立,道不盡的古樸與滄桑。溯干而上,枝椏橫斜,華蓋如云,蔭庇著整個場口……
仲春,正是萬物復蘇的時節。在料峭的春寒之中,在用墨綠的枝葉裝點了一個冬季之后,黃桷樹下卻開始落葉飄飛。蕭瑟,一如文人筆下凄清的北國深秋。便在這蕭瑟中,不經意間,你又能發現枝丫間偶露的一抹淡紅,那便是黃桷苞了。待得枯葉飄盡,黃桷樹枝于春光中隨風搖曳,紅黃相間,間或夾雜一點兒淡綠,卻正是采摘黃桷苞的大好時節?;蜉p靈如猿,沿著虬然糾結的樹干攀爬而上,橫坐在根莖纏繞的枝椏間,隨手而擷,怡然自得;或用長長的竹竿于濃密處反復攪打,滿頭大汗,笑語輕責、高呼低怨;或待得苞開綠吐時,清風過處,落英紛飛,漫步樹下,俯首即是……不必洗,也不必擦。輕輕剝開淡紅的苞衣,撕下玉黃色的一小片新芽,扔進嘴里,輕輕咀嚼,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酸澀滋味瞬時間便在唇齒之間彌漫開來,滿口生津,令人精神為之一振,和津而下,清爽之味倏然而至,只留滿口余香……
黃桷苞,夢中的黃桷苞,那是我童年最最美味的零食之一了。
黃桷樹下是個大壩子,因仔豬交易多匯于此,便得名豬市壩。
趕場天,凌晨六七點鐘,周鄰左近的商販們便紛至沓來,盤聚在黃桷樹下,各占一塊地盤,擺攤設點。交易的商品從豬牛羊兔雞鴨鵝魚到棉麻布衣針頭線腦再到米面油醋煙酒糖茶,琳瑯滿目,不一而足。
待得八九點鐘,四鄉八野的鄉親帶著各自的生計、懷揣著各自的盤算,從四面八方紛涌而至。
挑著擔子剃頭理發的、打著幌子看像算命的、穿著“黑白大褂”取痣拔牙的、嚷著破鑼嗓子叫賣耗子藥的,推著滾珠兒車賣包子饅頭泡粑稀飯的,也乘機扯開了場合,或盛情相邀,或惜字如金,或故作高深,或竭力吆喝……各有各的門道,各顯各的手段。
于是在這高大的黃桷樹下,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間,人潮如織,接踵摩肩,叫賣聲、討價聲、招呼聲,夾雜著被踩了腳的怒罵聲、討饒聲,聲聲入耳,紛紛攘攘,鬧熱非凡……
待得日上中天,熱鬧散去,惟留下狼藉滿地,自有掃街人去收拾。
只有黃桷樹,沉靜如故。
歲末年關,離鄉經年的打工仔們紛紛從天南海北喧囂的城市中風塵仆仆地往回趕,直到從班車的窗子上遠遠看見場口上高高聳立的兩棵黃桷樹時,才打心底里生出一股終于到家了的踏實感。
黃桷樹下或坐或立或蹲或倚的父母妻子、黃桷樹丫上懸掛著的盼著陌生而又親近的父母的包裹里藏著的甜美糖果的孩童,遠遠地看見班車在夕陽之下逶迤而來,或緊張,或歡愉,或沉默,或尖叫,空氣中彌漫著道不盡的思念和期待。
車終于停了,歸鄉的游子在等車人中急切地搜尋著各自的親人,找到了,又故作沉靜,遠遠地大聲招呼著,迎著孩子的歡叫,迎著妻子的幽怨,迎著父母的牽掛,滿臉笑容,緩步而來。
待得別人都接走了自己的親人,班車也已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緩緩而去,終至不見的時候,才頹然發現自己要等的人并不在下車人當中的時候,落寞的人群才在失望中揉一揉僵直的脖子,搓一搓酸脹的眼睛,各自轉身緩緩離去。第二天,夕陽西下的時候,他們又懷著一切美好的希望再來,直到終于搜尋到從班車上擠下來的那張熟悉的而又疲憊臉……
新年在鬧騰中飄飛而過,等到正月初五六,打工仔們又開始陸陸續續在黃桷樹下聚集,在初春清冷的薄霧中,在清晨昏暗天色里時明時暗的竹筒煤油火把下,懷揣著親人的殷殷囑托,相互打聽著各自的去向,等待班車的到來,焦急而又滿懷希望。
黃桷樹,依舊不語,唯有枝葉間沙沙的婆娑聲,吐露著她對被她庇護了百年的小場上的孩子們的深沉祝?!?
我的童年便是在這黃桷樹酸澀清香的黃桷苞、喧鬧紛攘的趕場天、掛在黃桷枝頭期盼夕陽下迤儷而來的班車中,一年又一年地度過的。
穿過黃桷樹下的街口,沿著青石板鋪就的細長老街,走過柜臺里堆滿各色貨品的供銷社,走過彌漫著福爾馬林味道的衛生院,走過擺著惹人口水的蔥花大肉包子的武家包子鋪,再走過坐著八仙桌、喝著蓋碗兒茶、打著瀘州大貳的大爺們最愛的文化站,便看到了公社大鐵門前威嚴而立的兩尊大石獅子。
也許是因為曾無數次在驚心動魄中親眼目睹過它們面前廣場中央那棵合抱粗的桉樹上捆綁著的渾身是傷、精神萎靡的被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包圍著盡情指摘、唾罵、哭打的強盜、小偷、各色盲流……也許是對石獅子背后的大門里穿著制服的、穿著中山裝的、穿著時髦妮子大衣的各色干部們心存敬畏。因此,盡管街上的孩子們時常以敢于坐上大石獅子為無上的光榮,并以此炫耀自己的勇敢,而我雖則家在場口上,但終究只是個農村孩子,似乎天生就對它們心存畏懼,以至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敢爬上去,就連偶爾的觸碰都顯得那么小心翼翼,一觸即走,絕不敢有半分遲疑。直到那棵粗壯挺拔的桉樹在給我留下極深刻記憶的一九八九年的四二零風暴中轟然倒下之后,我才敢正式走近向往已久卻始終沒敢騎乘過的它們。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興隆場,但凡有錢有面子的人家每逢紅白喜事,總要請幾場電影以示隆重。而這消息必然如長了翅膀一樣的在短時間內傳遍四野八鄉。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你便能見著漫山遍野的火把如長蛇陣般從四面八方逶迤而來,最終匯聚在公社前面的青石板廣場上。那時人小,站在后面看不見,人又密實得頗有風鉆不透、水潑不進的風范,唯有早早和幾個耍得要好的伙伴兒爬到石獅子上苦苦等待電影的開場。專職放電影的人似乎姓吳,又似乎姓黃,我已經記不得了,姑且叫他某電影吧。只記得,每每在開場之前,某電影總要通過他手中并不被人喜愛的話筒講上幾句冠冕堂皇的話來,仿佛不如此,便顯不出他的了得和非同凡響,直至人群里的呼哨聲、叫罵聲夾雜著哄笑聲轟然而至,炸得他再也說不下去了,才肯慢騰騰地開始放。我就在這當兒,向伙伴兒們炫耀著早已從四處打聽來的關于即將播放的電影的各種版本的小道消息,換取他們無盡的崇拜,飄然其中,不知所以。
就是在這石獅子上,在放映機鏡頭投射出的斑斕的光影里,我看到了《少林寺》,看到了《小兵張嘎》,看到了《鐵道游擊隊》,看到了《閃閃紅星》……也是在這石獅子上,我懷揣著武功蓋世、仗劍天涯、除惡揚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江湖夢和一身戎裝、手握鋼槍、保家衛國的解放軍夢,漸漸長大……
而今,離開興隆場已經十幾個年頭了,時而夢回,因了場口的黃桷樹,因了公社大門前的大石獅子,因了我美麗而甜蜜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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