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晨霧飄蕩在丘陵的山間河谷,掠過枝條的風發出“沙沙”的碰撞聲響,驚不醒暖和被窩里做不完的幽夢,人卻起床了。此起彼伏的公雞打鳴聲第一聲叫過,小鎮最先醒來的是幾家茶館,木門“嘎”地打開,透出昏黃燈光投向長長的青石板街道,有那么幾朵燈火交織,小鎮醒來了。伴隨幾聲咳嗽,一個孤單的背影忙前忙后,不用說那是茶館老板了,躬腰把煤爐子搬到屋檐下生火。火苗竄起來,老板搗著一餅餅的沱茶,不多一會兒,壺里的水“哧哧”冒汽,茶館老板熟練地往蓋碗里裝茶葉,不時憋一眼門口,像在等候第一個茶客的到來。扳著指頭算,今天又輪到趕場了。
故鄉在川江邊,丹林小鎮的街頭,狹長的的街道,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的幾百米,兩旁的茶館一家挨一家。天漸漸亮了,先有些買東賣西的男人吆喝著“來碗茶”,把隨身的物品放一放,悠然自得地品著蓋碗茶。再后來,趕場的人們從各條羊腸小道走來,很快,這家人頭攢動,那家也是熱鬧非凡,哪怕是農閑時節也有人雷打不動到茶館坐坐,似乎多了份淡定與從容。或許是與生俱來的天性,也許是習慣成自然,我十八歲那年初進社會,只要上街必定到茶館,沖老板叫一聲:“泡茶”,伙計應聲答道“來嘍!”,左手端茶碗,右手拎著熱汽騰騰的茶壺,眨個眼,他利索地放好蓋碗,沖了第一水,然后收了茶錢高聲叫喊:“兩碗茶收1塊錢。”茶具是土窯燒制的白瓷碗,下面一個托盤,上面加個蓋碗,茶一般是沱茶、花茶,俗稱蓋碗茶。而茶館一般比較簡陋,根據房間大小擺幾張木桌、幾條木凳,最值錢的恐怕就是那臺電視機了。
鄉鎮茶館絕對多過米鋪,特別是趕場天,家家鬧麻麻的人頭攢動,去得稍遲了點可能就沒位了。這個小街如此,那個鎮子也不甘落后,遍地開花的茶館是鄉親的好去處,一邊呷著冒熱汽的茶水,一邊海闊天空擺龍門陣,有的則坐下來打幾圈麻將,整個上午或整整一天,就這樣無憂無慮過去了。覺得味寡淡了,再掏5毛錢重新泡一碗,想坐多久坐多久,伙計絕不會轟你走。要是餓了,還可以去旁邊的小飯館或小面館端來牛肉面、豆花飯之類的填飽肚皮。
我曾經聽老人說,從前的茶館還有說書、唱戲的,偶爾有耍皮影的助興,很有點文化的味道。可惜我沒能一飽眼福,欣賞到別具一格的地方藝術。但如今的茶館又增加新功能,承擔了會親朋、洽談事情等無所不包的功能,茶香幽幽,其樂融融,彼此談笑風生,往往不知不覺間便談成了一筆大買賣,商量了一件終身大事。當年還是黃毛小伙的我,第一次相親就是在茶館進行,我和母親,女孩和她的父母加上能說會道的媒婆圍坐一桌,不時呷一口各自面前一碗蓋碗茶,談雙方的條件和要求,家境怎樣,田土多少,有幾個兄姊妹,這些東西往往在此之前相互“訪人戶”了解得八九不離十了,相親就是看看人怎么樣,高矮胖瘦,腦殼機靈不,如果滿意,然后男方請雙方的親戚擺幾桌酒,打發女方的彩禮,就算定親了。要是分岐過大,付了茶錢拍屁股走人,花費不了幾個銀子,實惠得很,再無瓜葛。那個叫阿宣的女孩在一所小學教書,據說眼光高得很,好些“公子”類的小伙都被她拒絕了,卻鬼使神差地一眼看上了我。可惜那次相親成功了,我由于要到北國某軍營服役,因沒有定親,阿宣母親棒打鴛鴦,兩人最終分道揚鑣。初戀總是留下最美好、最純粹、最深厚的記憶,我至今還記得阿宣的模樣,麻花長辮,圓圓的臉蛋,怯怯的眼神。
茶館里演繹的那種閑適、安逸和快樂,已經離我越來越遠了。這些年,我像蒲公英四處流浪,南方城市是很難見到那種草根茶館的。雖然保留了喝茶的習慣,我總覺得少了自己喜歡的味道。每一次回老家探親,短暫的假期,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小小茶館。泡碗茶,坐在爆棚的茶客中間,聽天海地北閑聊,看別人興致勃勃打麻將,仿佛找回了失落久遠的記憶,熱鬧得很,親切得很。有時家人來喊吃飯了,我戀戀不舍站起身,走出好遠忍不住回頭再望幾眼。只是腳步匆匆,我不得不一次次告別家鄉,那一個個沒有招牌的茶館在我心中彌漫開縷縷茶香,嗅一嗅,我的心就情不自禁動一動。陽光再一次驅散了霧靄,茶館的木門、木桌、茶具一一在眼前晃悠,我的眼眶竟有些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