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商業街開了爿工藝品商店。每天清早拿著奶壺去公共用水處吸水燒茶,常看到一個衣著時髦的年輕女人在水槽處沖洗一塊抹布,水龍頭沒對準水桶,清花亮色的水只有三分之一流進水桶,三分之二卻四處漫流,嘩嘩地白白流掉,她真有定力,視而不見,還哼著一支流行歌;有一次,發現她洗一塊抹布也要用上十余桶水時,我心里真痛惜得慌。看著她洗里嘩啦、暴殄天物的用水方式,長期以來令我忿怒不已、一直魚鯁在喉,終于忍無可忍,提醒她要珍惜水資源。沒想到她竟瞪了我一眼,說:“水嘛!能值幾個錢?”就憑她這麻木不仁的態度,想像中我已搧了它幾十耳光。事后我心潮起伏不能平息,激起我多年前對水源匱缺的深刻回顧,遂有了此篇雜文。
聽說過“罕井”這種地名嗎?一聽就知道:是個水源匱缺的蒼涼之地。
陜西蒲城縣位于關中東部、屬渭北黃土源臺地,地勢西北高東南低。若從空中俯瞰,一座座赤黃的古源厚土,溝壑交錯,滿目蒼涼。極少樹木 只有墳墓的四周,才能見到幾棵馱著塵土,因缺水、風大而僅幾尺高的柏樹——如果你向村里任何一個老漢描述北方的挺拔巨松、南方奇偉茂盛的楠木,他會木納的說“美咋哩” !到底有多美?他也不知道。因為他們中間許多人活到老死都不可能見到一棵名符其實的大樹。有人調侃一個藉貫白水縣的老鄉說,那次去縣城一家大面館吃面,奇怪!里面竟一個人都沒有,卻聽見一片“呼呼”的吮面聲,蹲下一看,數十人都蹲在地上吃面,最后才明白,原來只有桌而沒有凳,只好蹲地就餐。雖是調侃,也可見關中北部因雨水不足樹木稀少、木枓匱缺的狀況。也許這也是陜北人祖輩靠挖掘窯洞、組成村莊的緣故之一。罕井鎮正位于蒲城縣內堯山北麓。
罕井地域十年九旱,因為黃土塬幾乎沒有植被,留不住雨水,一下暴雨洪水肆流,雨一停歇地即干燥,過去一輛汽車,黃塵土揚到半空,遮天蔽日。老鄉說,這方圓百里之內,惟有這一古井,可見其“稀罕” 。其實罕井井址早已被歲月凐沒、無法考實,僅空留其名而已。
我曾向朋友講起“罕井”水源匱缺的情況,朋友問我,沒有江河、沒有湖泊、沒有井,人們吃什么水,沒有水,人怎能活下去?于是便有必要向住在江河、溪流、水源豐沛地域的南方朋友們先灌輸關于“窖水”的慨念。
所謂窖水:即在低洼處打一深井,用磚由井底至井口漿砌成一只長頸大肚花瓶狀,井口四方留有水槽,讓夏雨自然注入便成窖水。水窖一般挖在自家院里,下雨前得將院里的草屑、塵土、牛、馬、羊糞掃凈,讓窖蓄滿了雨水,藏起來可食一年。大水窖一般挖在村頭,供牛、馬、羊食用和天旱時澆地。無論小窖、大窖的水吸上來后,都散發出一股沉泥的腐臭味,還有許多蚊蟲的蛹、或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蟲,以伸縮、彎曲的方式在濁水中游動。居住在水源匱缺地域的人們,祖祖輩輩就靠這種望而生愄、聞而發嘔的窖水生存,簡直不可思議!
古老的堯山左側有座小廟,叫圣母廟,供著靈應夫人之神。據說原早也香火鼎盛,鄉民以百事祈求皆得心安。小廟被毀于文革中初期。圣母泥胎彩繪塑像雖已粉身碎骨,屋宇也坍塌,泥墻也頹圮,但廟前廟后有十余棵兩丈多高的柏樹、居然常年青翠,廟前一石洼里積一凼泉水,竟然長年不枯。于是,四鄉八村的老鄉便認同圣母之靈還在堯山,每遇不幸事:死了爹娘、走了男人、孩子沒錢上學、家人久病不瘉、婚稼不育------都趕到破廟廢墟前的水洼處哭訴一通,捧幾捧清泉洗面,路途遠者則在殘廟廢墟間過宿。足見這凼泉水、這十余棵柏樹,便成了訴苦人的親人、心目中的神靈境地,其情景真是辛酸之極。
如果讓洗一塊抹布也要揮霍十余桶水的女人去罕井生活,深入到這樣的苦境中去,讓她身為農婦去領受赤日炎炎之下的渴旱、讓她看看在窖水里蠕動的蟲子、聽聽堯山破廟廢墟亱里傳來的唏噓,是否會觸動她麻木的心靈而從此珍惜水源?當然這僅是假設。難道作為一個知暖知熱的正常人,會暴殄天物么?不!這不得不使我作更深層次的思索------。
我去過甘肅、見過視野之內寸草不生的戈壁灘,走過因為缺水而沒有一只螞蟻的寂寞的大地;我去過太多水源匱缺的大旱地區,理解農夫“春雨貴如油”的喊渴聲-------如果說,這只僅是我個人的“杞人憂天”和偏激情緒,那么,請洗耳傾聽來自全球水源匱缺的警鐘、它早已在時空中長鳴,只是我們充耳不聞罷了。
——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早已指出:水源是世界性的第二大危機。由于人口的膨脹和工農業生產的迅速發展,用水量持續上升,加上水源污染嚴重,致使世界上60% 的地區面臨著淡水不足的困境,40%的國家水源匱缺。百多年來,人類忙于發展經濟而將其忽略?
——號稱華夏母親的黃河,不但污染嚴重、近乎斷流,導致河北省已“喊渴”多年,北京、天津,嗓子眼已水嗓子眼已開始冒煙了,資源的短缺已成了這個省的癌癥,呼痛之聲震驚北京。北京市水務局發出準確數字:僅2005年北京市總用水量為34.5億立方米,隨著人口規模的不斷增長,水資源短缺已經開始逐步成為制約北京發展的主要因素。北京乃我們的“京城”哦!京城即全國政治、經濟的樞扭,國家的大腦;京城無水將意味著什么?
——近年來因大西北和內蒙水源匱缺、草原枯萎,沙漠以每年多少米的速度,無情地向京城步步逼近;沙塵暴使京城的朗朗晴天瞬間變成黃昏,人們穿著雨衣、戴著口罩在沙霧里艱難行走的情景,全國人民有目共睹,難道我們還因為只顧眼前的蠅頭小利而麻木不仁么?我們如此掠奪黃河水資源——華夏民族的發源地和搖籃——是否像長大成人的兒孫,為了滿足對物欲的貪婪,反過來還逼迫母親擠盡渾身血液、交出老命?天下哪有這種橫蠻的道理?
——幾年前中央臺報道的“長江行動”,讓國人目睹長江正在受難的情景,使全世界人觸目驚心。作為世界第三條大河的長江,正在嚴重污染和超量用度下漸漸竭,有多少魚類正瀕于絕種?有多少癌癥患者正含恨死去?長江究竟還能負載我們多久?又有多少企業“改邪歸正” ,讓廢水清澄后才放入長江?多少人身體力行節約用水、多少人因水源枯竭、污染嚴重而引發了沉思?政府召開了多少次水利專家會議、緊鑼密鼓地制定種種搶救性的法規和措施,但,患痛依然存在。
我想:可能世上的價值觀是“物以稀為貴” ,所以才忽略了空氣、土地、水對于生命存在的重要價值吧。這真是天大的繆誤和愚蠢啊!正像開篇說到的那個洗塊抹布也要用十余桶水的時髦女人一樣,“水嘛!能值幾個錢?” 的邏輯,難道只有她一個人才心靈麻木,暴殄天物?可能,興許也包括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人___你、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