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各種版本的林徽因傳記得出的人物印象只有一個:她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鮮活版本,她和徐志摩、梁思成和金岳霖三位男人演繹了神秘的愛情故事,而我心中卻一直有著另外一個林徽因,所以老想以自己的視角循著歷史足跡去印證自己的結論。
自詡“心似蘭草,文字清淡”的女作家白落梅以唯美主義的筆調在林徽因傳記《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中精雕細刻了林徽因的一生。出版商在書腰上套上一個精美的帶子,上面赫然印著:發行上百萬的暢銷書。全書文字像一個端莊雅致的美女吸引讀者的眼球,讓你欲罷不能,只好一口氣讀完。她用全鏡頭和長鏡頭全方位展示林徽因傳奇的一生,她還利用人的窺視癖心理,用太多的文字去記述林徽因和三個男人的感情糾葛。看到那么多寫林徽因的文字,大家都愛拿這來說事,當成看點和賣點,滿足當今讀者越趨庸俗化的閱讀需求。在陳光標用16噸的百元大鈔來圍起他的演播室時,人們的心里是五味雜陳的,也許更多人是羨慕,我卻看到精神世界中的一片荒漠。有的人沒有富有的金錢,只能用那些男女之事來填補精神空虛。如果林徽因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到憤懣不平,她是為我們國家民族做出特殊貢獻的知名建筑學家,這才是她引以自傲的身份。每當我們瞻仰高聳云天的人民英雄紀念碑的時候,心中就浮起了它的設計者,其中就有梁思成、林徽因夫婦,然而我尊她為心中的女神卻是另外一個視角,在抗日戰爭最艱難的六年里,她和夫君梁思成、他們的兒女一起在宜賓李莊一個偏僻的、綠竹環繞的被稱作月亮田的角落里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歲月,在那里我看到的是她 對國家民族的擔當,對丈夫事業的堅定支持和對兒女的無比疼愛。
我對林徽因的崇拜近乎于一個虔誠的宗教徒,我把她,以及在李莊度過那段艱難日子的中國知識界的泰斗們列為心目中的神,是我心靈中追求的精神。我承認我就是白落梅筆下說的一直仰慕林徽因的形色俗男之一,就算忝列其中吧。并不是她神通廣大,而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讓你崇拜不已的圣潔氣質。當今小青年對歌星的追捧如醉如癡,瘋狂有加,其實我認為那是一種不理性,認真想想那些歌星對他們的成長和未來究竟有多大關系。我對梁、林夫婦的崇拜源于他們那代知識分子走過的那條知識救國,科學救國的艱辛路,他們是我心靈中的圖騰,是他們的愛國情懷把我送上了李莊朝圣之路。也許這才是我讀了白落梅的書后最立竿見影的效果。
在滾滾紅塵中的蕓蕓眾生都是由一個最不起眼的普通媒介物把自己和一段歷史、一道風景,一座小鎮和一位名人聯系在一起的。萬里長江第一鎮李莊,抗戰期間一大群著名愛國知識分子曾在那里堅守,成為了歷久彌新的抗戰歷史活教材。而把我跟李莊聯系到一起的則是國窖附近的一家小餐館“李莊白肉”,本來四百多年的老窖陳釀香氣已經夠誘人了,而色香味俱全,薄如紙片,透明如工藝品般的白肉更讓人食欲大開,于是就有了到與周莊齊名的李莊一探究竟,順便嘗嘗地道的李莊白肉的想法。
去李莊的想法還來源于對她在李莊的那段經歷,各種版本均著筆不多,讓我意猶未盡,好在李莊在地圖上是我們瀘州人的鄰居,就萌生了要去那里探取第一手素材的想法。而在西湖十景之一的“花港觀魚”看到的林徽因剪影雕像也是促成我李莊之行的緣由之一,在那里讓人興趣盎然的不再是在清池里一群群搖著長尾悠然自得的血紅色、金黃色和雜色花紋的觀賞魚,而是綠茵如毯,綠樹如蓋的西湖邊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豎立起來的如真人一般高,用薄薄的金屬板切割成的林徽因的剪影,她讓杭州人引以為傲是因為她就是在西湖邊出生和成長的。你看那頭飄逸的短發,勻稱、苗條的身材,清淡的穿著,湖面吹來的微風輕輕挑起了她齊膝的學生裙裝,“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們不得不感嘆天地之造化,讓女神和美麗的西湖山水天作之合,渾然一氣,帶給了人們心靈的陶冶和美的享受。
于是我將親自去李莊以自己腳步走過那段過往歷史,我堅信會看到不同于白落梅筆下的另一個林徽因。
四月的春天已經是兔子的尾巴,滿山的油菜花變成了細細的,鼓鼓的,密密的一串串菜籽夾,可我都找不到時間去踏青郊游。學生一模測試后可以連續休息兩天,星期五下午四點半我終于坐上了去宜賓的班車,能遂我李莊游的夙愿了。“東有周莊,西有李莊”,但李莊沒有讓詩人詩興勃發的江南水鄉,也聽不到搖櫓的農婦和著潺潺的水波聲唱出的動聽民歌,更不是因為它的古樸的民居而聞名,是它那獨特的抗戰文化像一塊強有力的磁鐵石一樣吸來了四面八方的人們,林徽因和她的先生從1940年起在李莊一隅度過了他們人生中難忘的六年。
瀘宜段二級公路大多數是才翻修不久的,路面的瀝青還油亮亮的,車子跑起還算穩當。由于不是高速,我們到萬里長江第一城宜賓時已經快到晚上八點了。出門前查了QQ上的天氣預報,說是這兩天都沒有雨,但翠屏山上那片天空就是不爭氣,風搖晃著妻子撐開的絲綢傘,它裹著的雨滴折射著讓人目眩的霓虹燈光,滴在路上,它們莫非想擋住我想去一睹四十年代那位林徽因芳容的步履。我想起了她的那首膾炙人口的詩“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其中寫道: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響點亮了四面風;/ 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 星子在無意中閃,/ 細雨點灑在花前。
詩歌是有靈性的語言,他是詩人包容宇宙的思想中喂養的一只討人喜愛的寵物,它不時跑出來撥動人們的心弦。詩人林徽因以女性的細膩觀察四月的春天,讓乍暖還寒的春天舞動著變化,舞動著美麗。人們對這首詩有各種解讀,多半都是把它和徐志摩扯到一起。在這春天的雨夜中我站在宜賓的大街上,眼前這片景象不正是這幾句詩最完美的詮釋嗎?看來林徽因顯靈了,她正以一幅詩畫歡迎我們的到來。
那天晚上我們下榻在宜賓商務賓館,四月的雨水敲打著玻窗,或輕或重,很像渺渺天際送來的一支節奏搖曳的催眠曲,我迷迷糊糊看到徐志摩和林徽因與印度大詩人泰戈爾漫步在杭州西湖的長堤上,為了成人之美,泰戈爾順口詠出了這首小詩:
天空的蔚藍,/愛上了大地的碧綠,/ 他們之間的微風嘆了聲“哎!”
這一聲“哎”是泰戈爾已經十分遺憾地看到了他十分抬愛的這對年輕人人生道路上的不同結局,泰戈爾的偉大不僅存在于他的詩歌而且還在于他對人的命運的預卜。
我還在夢中吟著這首詩,老婆掀了掀我,說天亮了,一縷暖暖的陽光透過窗簾照了進來。真好,天晴了。
(二)
我們唱著“人間的四月天”,迎著“新鮮初放芽的綠”,聽著“燕在梁間呢喃”,趕乘早班車向李莊進發了。
昨晚那場雨把宜賓到李莊那條公路洗刷來清潔無塵,車輪下沒有任何小石子,沒有聽到它們讓滾動著的輪胎發出的嚓嚓聲,它們被雨滴集成的水流沖到公路兩邊的水溝里去了。我放眼看兩邊車窗外的景色,那是一片不同層次的綠,樹尖上發出的嫩綠,一塊塊平整的秧田齊刷刷發出的翠綠,那隨風擺動著的麥穗卻是呈現的是一片墨綠。初升的太陽為它們鍍上了一層讓人心醉的亮光,讓綠色調迸發出了無比的生命力。我忽然有了這樣的感覺,我坐的不是客車,而是奔馳在時光隧道的列車,正把我拉到上個世紀的四十年代,在抗日烽火中幸存的一塊和中國未來的發展息息相關,重要關鍵的人物安然無恙的地方。
要到李莊了,我像走在一支艱難跋涉的隊伍中,它從頭看不到尾,它集中了當時中國的一代精英,在日寇的鐵蹄蹂躪大半個中國的時候,他們從云南昆明出發來到這里。里面有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金陵大學、國立同濟大學等十多家高等學府和科研機構以及很多知名學者,如李濟、傅斯年、陶孟和、梁思成、林徽因、童第周等云集于此。小小李莊成了匯集各種思想潮流的大湖泊,成了儲藏和保護大批國寶的安全港灣,成了群星閃耀的一片夜空。
我看到林徽因拖著沉重的腳步,神情木然地走在這支隊伍中。我可以像那些暢銷書的作家臆斷此時她正在回味著16歲時的她在康橋的柔波里萌生的一場朦朧的初戀,但誰沒有青春過,誰沒有過愛的萌動,但這只能屬于中學生早戀的的范圍,是注定了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游戲而已。其實愛的雙方都是清醒的,徐志摩在他們分手后寫的詩中說: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芒! 。
林徽因也曾經說過:“徐志摩當時愛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浪漫情緒想象出來的林徽因,可我其實并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樣一個人。”因此我只能把徐志摩看成是她詩歌領域的知交。毋庸置疑,盡管徐志摩已經離開她十年,但仍然占據著她心里的一個位置。她那孱弱的身軀肯定會有對已去斯人的懷念,但我依然認為更多的是對這場侵略戰爭的詛咒,對抗戰勝利的信心,如果用現代語言來描述,還有那國家強大富強的中國夢。在李莊上壩月亮田,在綠樹遮蓋的淺丘下座落著一個木制結構的院落,梁思成和他的家人以及他領導的營造學社在這里安了家。院落背后是一亙綿延不斷的丘陵,它們像一個天然屏障掩護了他們。林徽因把自己的心靈和身體寄托在一間典型的用清末家具布置的臥室里,它被打掃得那么潔凈,和她的內心一樣一塵不染。在那里參觀會讓你打心眼里敬佩這位把詩人、建筑學家、妻子和母親四種種角色結合得那么完美的女人。外表如林黛玉似的嬌滴滴,但內心的氣場卻無比強大,我們站在她那素描的人像畫前,總覺得她有居里夫人那種范兒和氣質。
我現在踱步在李莊那條主要的大街上,所謂大,無非就是幾米寬,它和其他十七條錯落交叉的大街小巷一樣都是由石板石條拼成的,一直保持著明清時代的原貌。走過了那些偽裝歷史的人造景觀,一定會被眼前這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寧靜和反差震懾住。
今天是周末,我們趕在旅游車隊沒來之前來到了這個歷史文化名鎮。街上的商鋪都掛著寫有字號名的橫匾。有的店至今還關著門,一扇一扇的長方形木門擠在一起,死死地把門面封住;有的店里空空如也,看店的人都不在;有的店里的老板還在打掃衛生。最惹人注目的是街上那間古色古香的茶館,清一色的木桌木板凳,喝早茶的多是老人,他們頭上的灰白頭發和早上的陽光交換著光亮,最讓我吃驚的是我們明明是早到的旅客,那些飯館沒有人出來招攬生意,好像這鎮上的一切都漠視我們這些人的存在一樣,只有幾條狗兒搖著尾巴在街上溜達,不時瞪了我們幾眼。
李莊這份不同于其他旅游景點的奇觀完全是在四十年代那些中國科學界、思想界的泰斗們用自己濃郁的文氣熏陶出來的。他們在緊張繁忙的工作之余像普通人一樣在李莊的大街小巷散步;他們一樣到酒坊去沽酒,品嘗由五糧液衍生出來的當地釀制的濃香型白酒;他們也饒有興趣地到只能讓兩人擦肩而過的席子巷去聆聽手工織席的機器彈奏出的悅耳音符,與在屋檐下乘涼的老百姓促膝交談。成為佳話傳至今的內遷李莊的文化人陶孟和為李莊白肉更名的事。當地人由于肉片薄而長,就用一支筷子裹起來蘸著調料食之,就把它稱為“裹腳肉”。其實這名字貌似不雅卻非常形象和樸實,那時川南一帶的好多農家多半都是把廚房和豬圈連在一起的,弄飯吃的灶同時也煮豬草,沒有那么多講究,裹腳肉的名稱帶有濃厚的鄉土色彩,它是從黃土地中走出來的。中國的農民并不反對進步,他們接受了陶先生的建議將裹腳肉更名為“李莊蒜泥白肉”,一直沿襲至今,為當地的一道名小吃沾上了文氣。就是這群中國知識分子的精英在李莊六年里不但為中華民族的生存發展強基固本,而且為這個古鎮已經厚重的文化底蘊再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李莊鎮那眾多屋頂上的雕花是當地文化特色的代表,或麒麟,或獅虎,或寵物,或花鳥,或魚蟲,千姿百態,栩栩如生。這兩年和老伴走南闖北還是走了不少地方,每到一處我首先關心的就是當地的古建筑風格,尤其是它們的屋頂建構,因為它們是當地的風俗文化的典型反映,也可以看出房頂下住的主人的身份地位以及財富的多寡。李莊以原生態的方式原汁原味地保留了明清古建筑的風貌,它們雖然逐漸在隨著歲月老去,在初春的陽光下它們依然頑固地保留著原來的剪影,以驕傲的姿態鄙夷著那些為吸金而大興土木,披上金燦燦、光鮮耀眼外衣的現代化古建筑。
(三)
研究古建筑的梁思成就常常挽著自己的妻子出沒在李莊這些明清古建筑群中,于是一本學術巨著《中國建筑史》就在娘肚里躁動起來了。我到了旋螺殿、禹王廟等李莊古建筑風格群的代表,作為外行我看不出一點道道,我眼前晃動的是梁思成伉儷在那里畫著那些畫棟雕梁,連川南最復雜雕花的木窗戶工匠最細膩的精雕細刻的每一道刀痕都不放過。梁思成曾經把李莊調侃為“誰都難以到達的可詛咒的小鎮”,也許好些人都把這句話看成是梁、林夫婦對那段艱難生活的抱怨,但我寧愿把他看成是這句話蘊含的他們的自豪感,因為他們到達了那里,而且在那里克服了讓人難以想象的千辛萬苦,既體現了中國優秀知識分子的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的氣節,又為中國建筑事業的發展留下了一顆璀璨的明珠:《中國建筑史》,這是他們在艱難環境中孕育的孩子,承載了他們的感人至深的愛國情懷。我曾經讀到過他們的兒子梁從誡寫的一段回憶,當時他問母親:“如果日本人打到四川你們怎么辦?”林徽因特別平靜地回答:“中國讀書人不是還有一條老路嗎?咱們家門口不就是揚子江嗎?”這段話是對林徽因那已經虛弱無比的身軀里最強大的精神力量,也就是這股力量支撐著她讓人難以置信地熬過了在李莊那段物質匱乏,醫藥短缺的歲月,也就是這股力量在醫生對她宣布死刑,最多還能活半年后,還能神奇地活十年,而且趕上了新中國那輪噴薄而出的朝陽,在祖國社會主義大廈的的建設上付出了讓后人肅然起敬的貢獻。
一條新修的水泥路把這個古樸的村莊和外部世界連接了起來,旅游是和天氣密不可分的,到了春天,慕名而來的的游人多起來了,在近中午時一輛輛的旅游車在暖暖的春日陽光的簇擁下駛進了李莊,下車后的游客集合在導游的彩色三角旗下按照早就安排好的路線分散到各處去了。我和老婆卻反其道而行之,越過水泥路,踏上一條約兩米寬的機耕道。那是一條將泥土夯實后再撒上一些碎石,與其說它是道不如說它是寬田坎。據說林徽因和她的夫君梁思成常常從月亮田,我們今天要去的目的地,一個充滿了苦澀但又洋溢著詩意的地方出發,披著滿身的皎潔月光在在這條機耕道上散步,那種散步可沒有現在那樣輕松和舒坦,每一步都那么沉重,烽火連天,民族危亡,他們身在川南一隅,心里卻裝著的是祖國和人民,考慮的是在戰爭結束后如何用自己的一技之長,畢生精力重建飽經戰爭創傷的這個國家。
我們不知道到月亮田該如何走,公路邊有幾個小男孩在追逐嬉戲,我問他們林徽因故居有多遠,其中一位用兩只手的食指比劃出五寸長的距離:“不遠,丁點兒遠”,其樣兒十分天真可愛,看著他們那種憨笑可掬的模樣,我再次感到科學文化感染民風的無可比擬的巨大威力,巨星般的學術泰斗們在李莊的那六年的豐功偉績不僅是科學的傳播,中華文化的堅守,還是感染了一方的淳樸民風,讓他們重義輕利,國家的利益大于單家獨戶的小農經濟利益,直到今天他們都那么安靜地生活,沒有全國多數景區那種漫天拉攬生意的吆喝,我是最討厭這種俗氣,常讓人倒胃口,讓我對那個景區的傾慕和向往大打折扣。
來到月亮田,跨進被白色圍墻圈起的一個小院,這是抗日戰爭期間中國營造學社舊址。我立即被掛在那排青瓦為頂,泥土為墻,木料為柱的平房正中門庭那副對聯吸引了:“國難不廢研究六載清苦成巨制,室陋也蘊才情百年佳話系大師。”看了這副對聯,你還有什么多余的話來描繪以梁林夫婦為代表的營造學社的建筑設計師們當年那種艱難困苦,那種矢志不渝,那種獻身精神,不能不讓來這兒參觀的人有一種高山仰止之感,
環顧了一下這個小院,右邊幾棵芭蕉樹搖曳著寬大的葉子,左邊屋檐下堆積著一些籮筐扁擔等家什,一股蒼涼感油然而生,與其說這是一個文物保護地還不如說是一家農戶,簡直和大門口掛的那塊由國務院授予的“全國文物保護單位”名不副實。院子里清風雅靜,除了我們夫婦二人外整個院落空蕩蕩的。我心有幾分芥蒂和不滿走出大門去問一位正在晾曬衣物的中年農婦:這兒沒有工作員和解說員嗎?回答說:這兒少有人來參觀,只有一位兼職的管理員,我去幫你們叫他。聽到這話在這春暖花開日子里怎么心里感覺到颼颼的涼意呢?
接下來便是一位像是風塵仆仆遠道而來,穿著打扮就像當地農民的男子陪著我們逐個展室參觀,我順便打量他,那個樣就像是剛從地里干活起來,一雙短膠靴沾滿了稀泥點,人倒還熱情,給我們解說說這些布置都是保留了當年的原樣,有些家具流散到附近的村民家中了,我們都一一找了回來。我看著排列整齊的建筑設計師的兩列工作臺,心中產生了如瞻仰圣地一般的崇敬。我不知道在全國像這樣保持著原汁原味的名勝故居還有多少。記得那年去參觀黃鶴樓,就像是披著古色外衣的現代建筑,匱乏一種讓人思古憑幽的情調,在某層展廳里有個大沙盤,列有各朝各代的黃鶴樓模型,我覺得很笑人,究竟該是哪座黃鶴樓才是正宗的呢?不過在這里維持當年的原樣又做過了頭,腳下的木地板已經開始朽壞,好幾處都出現了空隙,我只顧去看墻上掛的那些珍貴的照片,差點就將一只腳掉到空隙中去了,還是那位工作員吼了我一聲:注意腳下,危險!讓我免除了骨折一劫。在科學如此發達的今天,做點維修既可以保持原樣又能不讓具有歷史教育意義的故居受著歲月的剝蝕應該是毫無問題吧,這一點確實讓人差強人意,遺憾不已。
在參觀梁思林徽因和家人的臥室時,兩幅畫產生了讓人產生了震撼和唏噓不已的藝術效果。畫面背景都是林徽因躺在病床上,一幅是她在謄寫和夫君一起合著的《中國建筑史》的手稿,另一幅是她在教女兒作畫。已經疾病纏身的她形容枯槁,形銷骨立,面無血色,但我們沒有看到她對生活的任何絕望,眼里仍然閃爍著堅定和和智慧的光芒,事業和親情是她內心最大的支撐。我如獲至寶一樣找到了本文立論的最強有力的論據。
李莊之行給了我滿滿的收獲,林徽因,這位天賦異稟,永遠像生活在傳說中的女性在我心中留下了德配天地,道冠古今的絕代美人形象,她比沉雁落魚,閉月羞花之美的西施等四大美人更讓人神魂顛倒,因為她不但美在自己,而且美在國家民族。
從李莊的渡口踏上輪渡結束了我這次如朝圣般的旅行,輪船必須往下游行駛一段江面才能到達長江對岸和公路汽車站相銜接的渡口,我站立在船尾,看到被吐出的那些水柱變成晶瑩的浪花,然后在慢慢地消失在遠處。此時的李莊被晚霞鍍上了一層血紅色,月亮田背后的山梁上那些稀疏散落的農戶的煙囪口已經冒出了縷縷炊煙。此情此景讓我在腦海里如電影的字幕一樣依次一個字一個字的凸顯出了林徽因寫的一首詩:《別丟掉》:
別丟掉/這一把過往的熱情/現在流水似的 輕輕/在幽冷的山泉底,/在黑夜,在松林,/ 嘆息似的渺茫,/你仍要保存著那真!
一樣是明月,/一樣是隔山燈火,/滿天的星,/只有人不見,/夢似的掛起,/你問黑夜要回,/那一句話——/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著,/有那回音。
是的,這回音將永遠縈繞在李莊的月亮田,將永遠留存在我的心里。
(完稿于2015年春節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