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同出去的人,現在很少回來。我沒有走出大山,好不容易邁出去的一只腳,站得不夠穩,顫巍巍地回來了。
這樣的夏天,我騎著車在崎嶇的山路上,一身上下沾滿了飛濺的泥漿。爬上這道最高的梁子,我停了下來,不打算再匆匆往前趕,人和車都需要休息。我覺得我已經把回家的路走得太快,同我長大的伙伴們正以幾倍于我的速度跑在出去的路上,把這些大山扔在身后的最僻遠處。
那些外出求學的日子,我們日復一日的走在這樣的山路上。這條路已經走得太久,難免厭倦了沿途熟悉的風景,再難發現這座山春天的美麗,這條路夏天的涼爽,再難感激一朵綻放的小花,一叢新生的綠茵。他們把理想遠遠地送走,我卻沒有多大的追求。
我站在山梁上,想著那些曾經和我走在一條路上的人。這么些年了,他們是否把自己的路走得更順暢,是否喜歡上了其他路上的花香?這道梁子,光景依舊,卻只剩我一人,走在回來的路上。濃綠從遠山一層層壓過來,把盛夏的暑氣分解成陣陣的清涼,披了件長袖防曬的我,正好不冷不熱。土黃的馬路像一條在綠波里扎猛子的蛟龍,一門子扎向綠野深處,不見了蹤影。一群野鳥在在對面的山崖上喊叫,它們好像認出了我,我應了幾聲。路邊的石頭上長滿了青苔,我一屁股坐上去,涼快著呢。
摩托車在身后看著我。秀氣的命遇到狂野的路,這是一輛車的幸運還是不幸,是該為了它經歷了本在宿命之外的世事而高興,還是該為它遺失了本來的道路而惋惜?我像極了一輛越跑越野的車,已經在自己的路上野野地跑二十多年。每個人都是這樣,最初都是野野地跑著,有的跑得快,有的跑得慢,有的跑著跑著迷了路,有的跑了半輩子還沒選好路。
我是不緊不慢的那種人,不去追趕誰,也不會等待誰,有緣的人轉個彎準會見到,無緣的事物追得再遠也是白跑,刻意的追趕和等待只會找麻煩,走彎路。和我同路的伙伴些都野野地跑遠了,把這些山路連同我一起狠勁兒的拋在身后。他們往外跑,我往回趕,我以為他們會和我走很遠的,甚至會在一條路上老去。
我想起那年王三說過的話,走出去了就再也不回大山。幾年后,我搖搖晃晃的回來,暗喜自己沒有發過那么大的狠,說過那么絕的話。王三已經好些年和家里斷了聯系。
他興許尋到了一條無比順暢的路,一門心思地趕路去了。
二零一四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