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吃茶,不是喝茶,更不是品茶。
在外面瘋跑一陣,回到家來,捧著搪瓷茶缸,咕嚕咕嚕,幾大口木樁茶水吃下去,頓覺一陣涼快。冬天,茶缸在火爐上被煨得吱吱響,濃濃的釅茶冒著熱氣,一屋子的茶味,好聞。茶缸上的茶垢是不大洗的,太干凈,沒有吃茶的氛圍——小小茶缸氤氳了茶的世界。當然,這個茶缸只有家里人喝,來客人,用有蓋的茶杯招待。茶是農人們從山野采的,削些茶樹枝在茶葉里,炒去水分后在太陽底下曬。微甜,清香,有太陽、山風和樹木味。——這是小時候吃茶的情形,粗陋,率性。
來到偏遠山區的人家,坐定后不多一會,主人端上一大碗水煮荷包蛋,十來個,有豬油的香味和濃濃的白糖甜味,元寶似的,晶瑩剔透。他們謙虛地請你“吃茶,吃茶”。山里人自己用山泉解渴,用這種方式讓客人解渴,除乏,讓你有些為難卻盛情難卻啊!
“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么還不給我們家做媳婦?”——王熙鳳開林黛玉的玩笑。唐代時便盛行把聘禮的珍幣放在茶上,茶由親友分食,后來“茶”成了聘禮的代名詞。吃了男方三次“茶”,就該拿庚書擇吉日過門了。
在深圳,吃過一次午茶,名曰吃茶,其實是吃點心,有一壺茶,是客人根據自己的愛好點的。
朋友說,他的茶葉,是跳芭蕾舞的女子,踮著腳尖在茶杯里旋轉,很美。
茶在,你在,我在。
從廣東、福建旅游回來,開始用紫砂壺泡茶吃,一杯一小口。
在廈門中山路步行街閑逛。一股鐵觀音茶味撲面而來。雪小禪說,鐵觀音看似溫柔女子,一聲喊出來,卻是女霸王。對這味道我很熟悉,如同小時候聞慣的煮豬草味。喲!趕緊,趕緊說說豬草的好,不然,女霸王不依的,怎可以把高貴、可愛的鐵觀音與低賤的豬草同比?豬草好呀!長在溪水旁,山林里,渴飲甘露,饑食土里的營養,吸天地之靈氣,有的還是藥物哩,動物吃了不生病。
茶店老板娘長得黑黑,高高壯壯的,黃黃的短卷發,普通話說得不太好,四十來歲,本地人。來了客人,先沖功夫茶請你喝。開始,小心翼翼,生怕吃了別人的茶嘴軟,如果遇著強買強賣的女霸王怎么辦?吃虧的肯定是我們外地人。后見她誠懇,便打消了疑慮。第一遍茶水洗茶杯,第二遍與我們同飲。小口呷下去,豬草味,有點苦,第三遍漸淡,香氣出來。老板娘輕緩地與客人應答著,不亢不卑。先后泡了三種鐵觀音來吃,花了好一陣功夫,并一再安慰客人,喝吧,喝吧,不買沒有關系的。這女子,像“鐵觀音”一樣,看似霸氣,卻不急不躁,買與不買隨心隨性。旅游勝地,享受了一次商家閑適服務,不錯。
“大紅袍”是在土樓王的承啟樓,一個客家男子泡給我們喝的。他們家以賣茶葉、土特產和攝影為生。
“大紅袍”三個字如一個威武的大將軍站在你面前,身披大紅戰袍,腰佩長劍,目光如炬,戰無不勝。我總想著它與“鐵觀音”是夫妻,一紅一綠,占盡人間顏色,像是客家人從遙遠的北方遷徙到福建,為了戰勝險惡的自然環境和與土匪抗爭,男女都必須能征善戰一般,都那么霸氣。賣茶葉的主人卻一點不霸氣。三個四川游客,如人精,特會砍價,我沾他們的光,便宜買了半斤大紅袍。其實,我對買不買茶葉無所謂。大概對客家人有種特別心情在里面才買的吧!曾妄想,我的祖先也是河南、河北或者山東人,不然,為什么說我們的方言是北方語系,天生喜歡吃面食呢?中國人口曾因戰亂、自然災害和開發多次大流動,說不準幾百上千年前,與他就是一家哩。——遙遠而虛擬的鄉情啊,是那般固執。
據載,元隱法師對喝茶極其講究,將福建功夫茶帶到浙江普陀山。后又東渡日本,開設茶禪課,對日本茶道影響極大。清風明月,將心境融在茶里喝,得飲茶之妙,悟得禪宗:人有苦樂,物有榮衰,世事無常,除去執著,神清氣爽,不再煩惱,表情欣然,如初霽之云,如皎月初上。
在土樓里,有好多簡陋而安靜的茶攤,不吵不鬧地擺在那里,是不是也得元隱法師飲茶之妙呢?
喝茶,一吞而下,味未留,便已去;品茶,不到元隱法師和妙玉的雅度,難謂“品”。吃茶,吃茶,茶在舌尖上,酸甜苦辣,幾番滋味齊全,如生活。
我對茶沒有研究,也沒有刻意的愛好,隨緣而吃。一杯湄潭綠茶,第一遍茶水洗杯子,然后,一口一小杯,放慢動作,放松心情,清涼之氣便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