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一個早晨，民辦教師老錢走過鄉間那條長長的田坎和青石古道，來到陽山村小學，站在教室講臺上，給同學們講作文。作文的題目叫《無聲的春天》，內容寫的是八十年代中期一個偏遠村子里的啞巴村長帶領群眾修路辦產業發家致富的故事。村里富了，村長還是沒能開口說話，累倒在了村頭。

在陽山村這個地界，這個故事究竟講給多少人聽過，錢老師自己可怕都算不清楚了。只是村子里常有人家說起，一家子孫三代都分別在那個廟堂做的學堂里聽錢老師講個這個故事，而且都聽得真真兒的。這個故事又不知道錢老師從何處弄來的，認認真真地抄在一個紅花花藍底子的筆記本上。每遇上作文課，他就愛把這篇稿子作為范本，一字一句地講給同學們聽。他不但講些寫作方法，還由此引伸出一大堆做人的道理。講得活生生的，每講到激動之處，更是聲音洪亮情緒高揚。

“同學們，做人和做文一樣，要講正義講奉獻講底氣，雖死猶生，無聲勝有聲。”

可是，就在今天這個春天的日子，同學們突然發現錢老師還沒把這一句話講圓，就將因激動而在空中比劃的手收了回去，使勁兒地按在胸口上。轉眼，猛咳嗽了起來。那聲音，一下一下地比往常蒼白了許多，布滿疲憊的臉瞬間就韁白。

要有事兒了，錢老師犯什么毛病了？

一堂課才講了三句，錢老師就像被一陣風吹著了，搖搖晃晃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在同學們的一陣喊聲中，那本抄有《無聲的春天》的筆記本啪地就掉在了地上。

錢老師、錢教師！當人們七手八腳地將他抬回家時，錢老師只微微地說了句：我的筆記本呢？撒手去了。

錢老師死于肺癌，這是后來十里八村都知道的事兒。當大家從醫生嘴里聽到這個結果時，都驚呆了。整個老屋房間和門前院壩都圍著人呢，水泄不通。人們走過那條青石古道，涌向那個修在半山坡的老房子，錢老師的家。追悼會是群眾自發的。那規模，在陽山村里是首次。

“錢老師是我們陽山村的恩人，有許多人都聽過他的課。從我家來說，上下三代都是他的學生！”村長主持追悼大會，聲淚俱下。

春天是生機與喧鬧的時節，也有無聲的日子。

死亡的結局使人不可抗拒而變得傷悲和無奈。時間，還是時間，讓人一次次希望和失望。五十多歲并不算早，但作為一個癱瘓妻子的丈夫、一個中學孩子的父親以及一個二十多名鄉村娃的老師，還是太早了些。

還有什么好留念的呢？錢老師沒有留下什么東西，比如存款一類時常讓人輕易激動的物件。只有那個筆記本和那篇課文——《無聲的春天》。不，還有！還有的東西就是大家在他床腳下那個箱子里找到的，一疊向一些學生匯款的單據的存根、、、、、、

這些都是留戀，在春天里，永恒而又無聲的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