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回家,父親把兩只新碗擺桌上最顯眼的位置。等我們一進門,就能看見。那兩只碗,是紅色的,木頭的。它們的存在,讓旁邊其它的碗,黯然失色。家里用的都是很久以前陶瓷的碗,好些年都沒有添置廚具。可這次獨獨多出兩只碗,我覺得很好奇,就問了父親。
父親說,家里的碗用舊了。有的碗,邊緣還缺一塊。父親是覺得我和哥哥在大城市念書,呆的時間久了,怕回家看到那些碗用不習慣。所以,他就買了兩只新碗。說起兩只碗,父親有點激動。他說這兩只碗,是他去縣城一家超市買的。父親從來沒有去過大超市,他是和一個在縣城讀書的鄰居家的孩子去的。
吃飯的時候,父親刻意用兩只新碗給我和哥哥盛米飯。他自己卻仍然用舊碗。哥哥責備父親太小氣,要買就買三只嘛。父親卻在旁邊樂而不答。我在心里暗自揣測,肯定是父親舍不得錢。
過了幾天,我去縣城買火車票,順便去了超市。找了很久才找到賣那種碗的超市。離開幾年了,縣城變化很大,超市貨物琳瑯滿目。我在想,當初父親來這里肯定是憋紅了臉,問了好幾個服務員,才找到這里的。我買了一只碗,匆匆趕回去。
父親正好把晚飯做好,我將那只新碗清洗以后拿去盛飯。父親來到桌邊看見多出來的一只碗,很詫異。我說,干脆把那些舊碗都扔了,換成新的吧。父親說,那可不行。我又在內心埋怨父親的小氣,一只碗不就二三十元嗎。
飯吃到中途,父親說一年到頭了,我們父子三人難得聚在一起,今天喝點酒吧。我和哥哥,第一次享受父親這般待遇。以前每次去學校,父親總是叮囑別抽煙別喝酒。很顯然,在父親眼里,我和哥哥都已經是真正的男子漢了。
父親倒好三杯酒,遲疑片刻。他喊我再拿個杯子,他說給你娘也倒上吧。我的心里先是一愣,然后隨即照做。母親去世這么多年了,我們這個家在父親的照料下依然井井有條。很多時候會因為失去母親而傷心,但是更多的時候我們選擇忘記。
父親又喊我給母親也拿一副碗筷,擺在桌子上方。先前我給父親用新買的碗盛飯,父親沒有要,他還是用舊碗。我就拿那只新碗給母親盛飯,卻被父親制止了。父親說,你去洗一只舊碗吧。我覺得有些不解。
幾杯酒下肚,父親微醺,畢竟上了年紀。以前的父親,在村里響當當的“不倒翁”,村里沒幾個人的酒量敢和他比。話匣子一打開,父親就有些難以抑制自己的情緒。平時沉默寡言的父親,終于說出了碗的秘密。
父親說,家里那僅有的幾只碗是母親的陪嫁。母親出嫁的那天,娘家就給了幾只碗。那時,父母雙方家境都不好,連喜酒都沒辦,就直接領了結婚證,母親嫁給了父親。父親越說越激動,他淚花閃閃地說,你娘命苦,活著的時候沒享幾天福。
本來過年團聚,一家三口高高興興的。沒想到父親這么一說,我和哥哥都有些傷感。我們又趕緊勸父親說,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父親轉瞬即笑,他抹著眼淚說,是呀,你們兩個孩子沒給你娘丟人,總算掙了口氣。大家也都破涕為笑。
小時候,父親總是給我和哥哥買小一點的碗。他說人小,碗大了,端不穩。沒想到現在了,父親還像以前那樣。其實在父親眼中,我們永遠是孩子。第二天,我和哥哥都將新碗洗干凈放回原處。吃飯的時候,主動拿起舊碗。再吃碗里的飯時,覺得更香了。
父親有些納悶兒,我們便不約而同地說,還是習慣用舊碗。那兩只新碗,在桌上依然很引人矚目。父親笑了笑。我卻從父親嘴角的笑意中,揣測到了他的心思。
那兩只碗,不正如我和哥哥嗎。在父親眼中,我和哥哥是優秀的。我們兄弟倆是這個村子里唯一兩個大學生。也許父親給我們買兩只新碗,還有另外的含義呢。恩,我覺得這回我沒猜錯。
【作者簡介】:
楊康,1988年生。在《人民文學》《文藝報》《青年文摘》等發表作品。現就讀于重慶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