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怕狗,不是一般的怕,簡直到了恐懼的地步。不單單只怕那種高大兇猛的德國牧羊犬之類,就連剛剛出生,還未睜眼的小狗崽也怕,看都覺得發怵,更別說去伸手觸及。
其實自己的膽子蠻大的,疙疙瘩瘩的癩蛤蟆,個頭再大,我也敢直接用手將它拎起。毛毛蟲、大螞蝗都是我的手下敗將。可偏偏這狗,在別人眼里是那么的乖巧可愛,在我眼里卻是那么的陰森恐怖。
小時候沒有電視,一到晚上,左鄰右舍聚集在一起聊些家常。曾經聽說過,多年前村里有個人,晚上出去起夜,被一大狗撲倒,在后脖頸處咬了數口,幸被家人救起,才保住性命;還聽說被瘋狗咬傷,要是得了狂犬病,是沒得救的。從此對狗便產生了一種可怖的心理,一直縈繞于心頭,于睡夢之際頻頻夢到被惡狗追趕,無處可逃,驚醒之時,心有余悸,于是對狗更加畏懼。
若去誰家串門,院內有狗,我是斷不能進的。那狗說也奇怪,平日里溫順的,一見到我就狂吠不止,任主人如何喝斥,也不收斂,主人將其牽走之際,還不時回頭對我嗚汪嗚汪地,意猶未盡。
甚至我只是在街上走,院內狗兒本在窩中歇息,見我路過其家大門,一躍而起,且精神抖擻,接下來便是狂躁不安。最可怖的是有一次竟掙脫了鐵鏈,跑將出來,我拼命逃離,無奈兩條腿終未跑過四條腿,那狗追上我,將兩只前爪搭在了我的肩上,我耗盡丹田之力絕望的尖叫,那聲音透著驚悚,帶著恐懼,極具震撼,狗被我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嚇回去了。我飛也似地逃回家,周身汗透,數日驚魂未定。
要說光是大狗仗勢欺人也就算了,就是剛學會走路的小狗崽,在我面前也毫不畏懼,蹣跚著過來嘶咬的我褲腳,任我躲閃,竟窮追不舍。于是對狗的恐懼便與日俱增。 難道狗也能洞穿我的內心,知我恐懼他們,便在我面前肆無忌憚,盡展其能,真是狗眼看人低。
一直對狗就這么敬而遠之,畏懼之極,也許這就是敬畏。多少年過去了,也沒有改變對狗的恐懼。
那年,我給一家看護班賣飲料,一天,門開著,一條黑色的狗溜進屋內,我當時嚇得慌忙躥上桌子,那狗趴在一課桌下邊,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卻不敢從桌子上下來,就這么僵持著,直到做飯大姐從樓上下來,我才覺得有了依靠。做飯大姐找了一根木棍,捅那只狗,那狗不但沒跑走,反而一扭身上樓了,并鉆在一狹小之所不出來,大姐用一小座墊包了手臂,將狗從縫隙里揪出來,人說貓來窮,狗來富,來狗是受歡迎的,這只自己送上門的狗,攆都攆不走。這狗叫臘腸犬,是只母狗,背黑色,肚子下邊是黃褐色,通體筒狀,四肢短小。看護班男主人找來條狗鏈,給狗套上,并圈進了樓前的小院里。
樓前的小院用鐵欄桿圍起,欄桿上長滿了爬山虎,主人用鐵絲搭了個天棚網架,爬山虎長得茂密,形成了一個特別陰涼之所,我賣的飲料就儲存在小院里。將狗拴在小院里,每次取飲料可愁煞我,遲疑再三,也不敢冒然進去。于是我上廚間弄了根火腿腸,扔給那狗,狗用一只爪子按住,用牙撕扯著腸皮,吃得津津有味,抬頭看看我,那目光似乎有了些許和善。我乍著膽子,貼著邊,屏住呼吸,輕輕地往里挪著,生怕驚動它。也不敢正眼瞧它,只是用余光瞥著,只幾步遠,我蹭了好久,終于蹭到了飲料邊上,試探著從箱子里往外拿,它居然沒有吠叫也沒有過來,依然吃它的美餐,我只取了幾瓶,就躡手躡腳地退出來,關上院門,才長舒了口氣。這么近距離接觸狗兒,還是平生第一次。
有了經驗,以后每次取飲料,都是先給狗兒弄根火腿腸扔過去,再匆匆拿上幾瓶趕快出來。漸漸地取飲料也不是恐懼的事了,它就是跑到我身邊我也不躲閃了,也敢看它,還敢和它對視了,只是還不敢真正碰觸它。再后來,我還主動請纓擔當喂狗食工作,并給狗取名黑子,喂食時也不管它聽懂與否都喊黑子。
那次它沒拴鏈子,跑出去了,我大老遠就喊:“黑子,回來!”它駐足回頭看看我,我向它擺擺手,它居然真回來了,于是莫名的高興。不知不覺間,心中多年的堅冰在融化,感到狗也不那么可怕了,甚至還產生了些許憐愛。
黑子懷孕了,就不再住院子里了,在樓上客廳一角,搭個窩,我沒事就上樓去看看它,它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有一回我拖地,只對著椅子一指,說了句:黑子上椅子上待一會。沒想到,它竟然聽懂了,跳到了椅子上。我欣喜至極,走到黑子身邊,怯怯地伸出手,想摸摸它,終究沒敢。
兩個月后,黑子生了三個漂亮的小家伙,長得和黑子一模一樣,看那渾身的毛,像緞子一樣油光錚亮,緊貼體表,鼻頭黝黑,眼睛閉著,吭吭嘰嘰的直往媽媽懷里拱,那黑子用舌頭舔著小狗狗,一種母愛之情盡顯。我伸手想去觸碰狗寶寶,這黑子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齜出了牙,我嚇得連忙收手。做飯大姐告訴我,這時是不能碰小狗崽的,黑子會以為我會傷害它的孩子,會拼命保護的。平時無論多溫順的狗,這時都會兇狠異常,有人要是靠得太近,會有危險的。我雖然又開始害怕了,卻對狗兒多了一絲敬意。
我家樓下是寵物市場,總能看到開豪車抱名犬的人,出入寵物美容院,那愛犬被打理的纖塵不染,狗主人也是穿戴不俗,出手闊綽,為愛犬一擲千金,卻總覺得缺少點什么。
前些日子上早市,一賣菜中年男子,席地而坐,懷中抱一健碩的斗牛犬,相偎相依。我駐足觀之,男子見有人看他的愛犬,便眉飛色舞地夸起了他愛犬:那狗兒在家時能幫他取一些小東西,看家護院,早上還負責叫他起床,要是主人夫妻倆鬧別扭了,它居然是調解員。那狗兒仿佛知道主人在夸它,抬頭看著主人的臉,然后側臉緊緊貼在了主人的胸前,像個可愛的孩子,一臉的幸福狀。我真想上去撫摸一下那幸福的狗兒,看那主人和那狗兒臉挨著臉,心貼著心,真讓人羨慕。
我一直想,等我老了,也摒棄我所在的城市,回歸自然,過田園式的生活,葡萄架下,躺椅上輕搖蒲扇,一狗兒繞膝前,天棚肥狗胖丫頭,足矣!